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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
  灵根抽离的痛苦,让陆跃全身痉挛,痛到双目溢血,喉咙已经发不出惨叫了,连简单的字节都连不起来。
  “你猜对了。”
  柳归岸弯唇未语。
  柳织音是这世间,最后一位衍算师。
  从推柳归岸掉进池塘开始,陆跃的坏心,让柳织音开始了布局。
  陆跃身子一斜,再也倚靠不住身后的树干,狼狈倒在地上。
  扩散的瞳仁中,一根干净透彻的灵根,被捧在柳归岸的手中。
  柳归岸将灵根用干净的巾帕包裹住,不急不缓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块留影石。
  一块留影石,三段影像,三个年岁,一一呈现在陆跃眼前。
  孩提,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吃饱穿暖。
  黄口,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入仕为官。
  总角,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求仙问道。
  陆跃眼皮半敛,连睁眼都做不到了。
  他的手,摸索着地面,摸索着长满杂草,混着血迹的土地。
  柳归岸静静看着,“你以为,家主真的因为你是外室子才要杀你吗?”
  “错了。”
  柳归岸踹开陆跃即将摸到的匕首,一字一句。
  “在陆家这些年,你难道就没发现,家主待我,与你一样。”
  “家主也不喜我。”
  “传的谣言,真正想掩盖的,是时常送豆腐入陆家的那女子啊。”
  陆跃口中的血,吐得更多,沾血的瞳仁又睁开。
  陆家四子嗣,柳归岸排行老三。
  长子次子幼女,与柳织音无半分相像,却与送豆腐的女子眉眼相似。
  家主,也更偏爱这三子。
  家主真正的算计,在子嗣上。同样是外室子,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家主想要柳家的权,又不敢惹上柳织音,只能用外室做掩护,藏着真正心悦的女子。
  孩子,也养得非常隐蔽。
  向修远的娘亲就是发现了这一秘辛,成了死亡因之一。
  不过在陆跃想要留下陆家时,柳织音退步,与家主达成了协议。
  名义上,三子是柳织音所出,实则只是家主亲生的。
  “别误会,我娘不是为了你。”
  柳归岸抬起手,指尖摸了摸眼角,如绿叶根茎生长的印记一闪而过。
  “是,为了我啊。”
  陆跃看清了那印记,血液混黏眼泪,喉咙发出嗬嗬似笑的声音。
  这印记,只有草童才会有,柳归岸,是生人草生出的草童。
  可笑啊可笑。
  到头来,谁都是柳织音的棋。
  家主以为借着陆跃算计到了柳织音,实则柳织音早就盯上了家主。
  草童被魔气侵蚀时,若有足够的补灵草供给,便能化成原形进入休眠。
  休眠结束,又会从婴孩开始重新生长,记忆也会随年纪增长回归。
  休眠的期间,便是柳织音下手的时机。
  一开始柳织音想要下手的对象,是祸害了无数女子的家主。
  家主也是水灵根,背上因果惨死,再合适不过。
  爱是权势路上的拦路石,双方心眼子一百零八个。
  只是陆跃的出现,扰乱了柳织音的计划。
  陆跃的野心,陆跃的坏心,让柳织音转变心意,将主意打在了陆跃身上。
  家主当然也不会放过,不过柳织音手不沾血便是了。
  而,柳织音不止躲过了一次因果。
  柳归岸被挖灵根时,家主的处事让柳织音借口脱离陆家撇开关系,躲过了陆家日后的因果。
  灵根有了清洗体,陆家烂摊子也不用管,可谓完美脱身。
  “还得感谢你出手血洗陆家。”柳归岸笑眯眯道。
  陆家的一切因果,全都沾在了陆跃身上。
  陆跃脑袋磕在地面,散落的发丝与血迹混在一起,那张脸已经变成了风雨来的模样。
  陆跃一辈子想要做自己,最后却成了别人。
  许是这般刺激,濒死的陆跃又回光返照直起头,仇恨地,用尽全身气力咒着柳归岸。
  “柳织音就是个毒妇。”
  “她能算计所有人,你也逃不过的,你也会死在她手里!”
  柳归岸面无波澜,“我娘若想要我这条命,给便是。”
  柳归岸轻飘飘的态度,让陆跃大叫起来。
  他像疯了一般,手肘撑着地,试图站起又因伤重而倒地。
  “我没输!”
  他口中大叫着。
  “谁都算计我,谁都拿我当棋子!”
  “我没输!我不会输!”
  “若早生十年,我定搅得陆家天翻地覆!”
  不可否认,陆跃是聪明的,但这点聪明远被那颗狭隘的忮忌之心覆盖。
  于是,陆跃总在落后半步。
  柳归岸垂着头,将那颗留影石抛在脚边,不管陆跃疯似的叫嚷,还在自顾自的讲着。
  “你的三愿,我娘都满足了。”
  “可你,不知足。”
  柳归岸凝着陆跃片刻,吐出一口浊气,背过身去。
  吃饱穿暖,入学堂走仕途,求仙问道。
  明明只要陆跃老老实实不作妖,以柳织音的本事也会护他平安。
  陆跃笑着笑着,哭了。
  他双膝跪地。
  “为什么?”
  “为什么啊……”
  鬼神摆他一道,魔尊摆他一道,陆家摆他一道,柳织音更是道道相叠。
  陆跃关关卡,关关过,关关难过。
  恍恍惚惚之间,陆跃耳边又回荡起叶行舟最开始的问题。
  “陆跃,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一开始,是想要吃饱穿暖的。
  陆跃麻木的,双眼灰白的,落在在那碗被打翻在地,混着泥土的面。
  他愣愣看着半晌,又跌跌撞撞挪着膝盖往前。
  腹部的伤口因此动作渗出更多鲜血。
  陆跃一手捂着伤,一手去抓混着土的面塞进嘴里。
  叶行舟说得没错,他在寻求别人的肯定,在这条用别人建造的路上,离真心越来越远。
  血混杂面条,泥土的气味与满口铁锈盖过面条原有的味道。
  陆跃又吐了出来,铺天盖地的杀意席卷,又盖过唯一清醒的那刻。
  他没错,错的是别人,他只是败在了算计里,败在技艺不精。
  陆跃扬袖擦掉嘴边的血,痛得已经模糊了。
  他摸索着,手探进了装满婴孩衣物的包袱中。
  陆跃扯下裹襁褓的布条。
  布条绣着精细的花纹,还有歪歪斜斜平安的字迹。
  他将红色的布带,一条一条系紧,摔倒几次,又踉跄着撑着树干站起身。
  布条一抛,系在那根粗壮的枝干上,陆跃垫着脚尖,头套进布条之中,欣然赴死。
  双脚悬空的前一刻,风飘飘发丝扬,鲜血嘀嗒嘀嗒。
  他说。
  “我没错。”
  “更不会悔过。”
  第459章 陆跃,自缢
  血液沿着衣袖若连珠断线,打湿地面的绿草,鲜红血珠滚落叶脉,渗入泥土。
  风太浅,吹不动那双腾空的脚,触不了渗血的衣袖。
  活着的时候,觉得命轻,一个意外就能夺去生命。
  死了才知,命是这般重,躯体沉硬,风只抚得了几缕轻盈的发丝。
  歪脖子树粗壮的根桩处,还有鲜明的,用剑砍伤的裂痕。
  三问三答,三次错路。
  是陆跃的抉择。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做了最后一次选择。
  陆跃,自缢。
  陆地的路,缠了他一辈子,他跃不过去。
  所以死亡,他选择自缢。
  只为离陆、离路。
  至此,陆家之人皆亡。
  活人的气息在流逝。
  柳归岸没回头,他垂下眼眸,指腹轻捻,视线从翠绿的草地,越过星点血迹,缓缓闭合。
  秋风萧瑟,吹不进北奠城,卷不来千张纸。
  很多记忆,在秋夜绪上心头。
  草童沉睡后,记忆会空置,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全忘了。
  直到苏醒,直到草叶生命再次生根发芽。
  设下的局开始运转。
  柳归岸睁开眼睛,神色清明。
  方帕包裹的灵根一点一点融合进躯体。
  目光所及这座城,柳归岸忽而想起来很多。
  百年前,他就来过北奠城,依着柳织音的指令,来北奠城寻魔骨。
  那时候北奠屠城刚过三日。
  柳归岸只身闯入血洗地,在城中找寻魔骨时,遇上了一个戴着红面哭笑面具的魔修。
  那魔修便是右护法,实力强悍,刀刀致命,柳归岸被伤及灵根,魔气侵蚀躯体。
  于是,柳织音给柳归岸吃了大量补灵草,让其恢复原形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