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我没事。”
步景明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怪异感, 冲他们笑了笑, “回去吧。”
他从长椅上跳下来, 拉着江入年的手，两个小孩像小鸡崽似的缀在罗女士的身后, 走出了派出所。
直到坐上罗女士的车, 步景明还忍不住思考着, 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
远方夕阳仍挂在山头，将落未落, 铺了一地金黄。步景明的视线透过车窗落在那被斜斜拉长的影子上, 手指下意识抬了抬。
而后,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再看车辆制造出的宽大影子, 仿佛方才影子边缘随着他手指抬动而产生变化的一幕不过是错觉。
……不对, 不对。
他确实拥有操控影子的能力，可不是现在的他会拥有的。
太阳穴蓦地传来针扎痛感, 步景明扭头望向前方，赫然发现罗女士正驱车带着他们驶向一处断裂坍塌的大桥。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他在哪里？江入年又在哪里？！
这个认知在步景明脑海里出现的瞬间, 四周环境开始出现猛烈的晃动, 连带着小江入年的模样也看得不真切起来。
“怎么了？景明。”
那个本应该只能出现在记忆里的小男孩微笑着, 还想去握步景明的手，“别难过啦，我们回去吃小蛋糕！”
步景明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可是, 家里其实没有小蛋糕。”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天幕破碎掉下的碎片，那些金灿灿的阳光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哦？”
仿佛离体的魂魄骤然被打回躯壳里，步景明感到浑身一沉，总算见到自己所处的真实环境是什么样：他已经不在广曙基地里的那间平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月光覆盖的空旷无边的平原，只有零星几棵树，与寥寥破土而出的巨石。
但肉眼可见的范围内仍有代表人类活动的灯光，说明他此刻距离广曙并不算远。
步景明低头一看，他只要再向前踏一步，就会落进不知深浅的汹涌河流里。
在他右侧几米远的位置，河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衣衫整洁，气质优雅，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大灾变之后的人。
“居然让你挣脱了，”白西服鼓起掌，“怪不得能带走我们的A01。”
步景明眼神一厉，被他口中的“我们”一词狠狠恶心到了，“你把他带去哪了！”
“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白西服话语未停，余光中便忽地出现一条极黑的影子如长鞭般向他疾驰而来，与此同时，步景明迎面冲过来，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锐利匕首，直向白西服面门刺去。
两处攻击都奔着索命而来，招式凌厉而迅猛，白西服抬臂挡住匕首，顺势抓住步景明的手臂借力向一旁闪去，避开了缠过来的影子。
“你的天赋也很少见啊，”他仍游刃有余，笑道：“不如一起加入我们吧，保证能让你可以……”
步景明再次以挥动的匕首打断他，操控影子封锁他的退路，白西服终于意识到眼下的战斗环境对步景明有利，在并不算明亮的月光照射下，四处皆是蠢蠢欲动的黑影，这里完全是步景明的主场。
只见他打了个响指，前行中的匕首骤然刺空，头顶月亮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热烈光芒的太阳，将遍布大地的影子照亮了大半。
无论是人类还是异变体，都不可能拥有改变如此强大的改变自然的能力，步景明结合之前的遭遇，判断对方的天赋是幻境相关，眼下的所见所闻皆是幻象，并非真实。
可饶是如此，他能操纵的暗影面积仍然锐减，并且，步景明发现他找不到白西服的身影了。
步景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持匕首挡在身前，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将感知融进影子里，试图通过先前种在江入年影子里的锚点寻找江入年的踪迹。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步景明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痛感刺激着大脑，强行提高专注度去感知敌人的方位。
右后方响起一阵风声，步景明蓦地回身，脚下一蹬向左侧闪避，躲开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白西服一击不中，再次利用天赋隐去自己的身形，不断通过这一招对步景明进行突袭。
起初步景明还能游刃有余地避开这些突袭，直到白西服开始改变幻境环境，虚实难辨的巨石与荆棘同时攻来，几乎全方位将步景明包围。
他不能去赌这些具有危险性的事物的真实性，只好尽量躲开，可对方数量之多速度之快，难免有顾及不到的缺漏。
逐渐有淤痕和伤口出现在他的身上，带来真实的痛感。步景明皱起眉头，不能再继续待在对方的领域内了，必须找到突破口。
而且……这个幻境给他的感觉，竟有些似曾相识。
同样是制造幻象的天赋，由于原理不同，也会有不同的应对手段，大灾变至今，这类天赋大体被分为两类，一是单纯影响视觉输入，二是影响人体的神经系统以至于出现幻觉。
白西服的天赋应该属于前者，因为步景明在看见这些幻象时本身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
话说回来，这样的天赋即便在异变体之中，也属于极其罕见的天赋了，他居然在短时间内遇到了两个。
步景明藏身进影子里躲开飞速砸来的巨大石块，借助为数不多的影子去找隐匿在幻境中的代表“眼”的能量团，这时，他听到对方得意洋洋的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不仅是你，你的队友们也都在我的手上。”
“这个幻境和之前那个可不同，就算让你找到其中的破绽又如何，你没办法借助外力打破它，也无法逃离，只会被我活活耗死。”
白西服笑着出现在场地中，就站在步景明的影子掠过的地方，“不然，我们做个交易？你也跟我走，我就把你的队友们给放了。”
“哦不对，你的队友里还有我们的一位叛徒呢，那个也不能还给你。”
阳光普照，整片大地只有寥寥几处地方有自然生成的影子，白西服此时看不见步景明，但也无所谓，这里是他制造出来的幻境，他完全可以轻松找到步景明在哪。
就比如，在他九点钟位置的一棵大树下，藏着一个蠢蠢欲动的人。
“要玩躲猫猫了吗？那多没意思……”
白西服说着说着却发现不对，他构筑出来的幻境再度开始摇晃，最后竟然不受控地寸寸破裂，在他左前方，步景明站在那里，抬起的右手用力握紧，暗影随之搅碎了支撑幻境的能量团。
“居然……”
月光再次洒落，环境重回黑夜，白西服不笑了，他微微眯起眼，神情变得严峻，抬手正要再次制造幻境时，步景明没有给他机会，几乎是瞬间就到了他的面前，将天赋激发至顶点，四周黑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以步景明为中心，将直径十米内的大地笼罩，形成一个漆黑无比的囚笼。
那是属于步景明的领域。
影子自下而下攀上白西服的身体，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步景明猛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缓缓收紧，阴沉着脸将匕首抵在他眼前，“他在哪里？”
“他在……”分明在遭受着生命威胁，白西服却缓缓扯起嘴角，说：“就在这里啊。”
步景明根本没有眨眼，可手里掐着的人就这么变成了江入年的样子，在他手下痛苦挣扎，一张脸胀得通红，竟还开口唤他：“景明……”
“……！”
只是怔愣瞬息的功夫，眼前这个顶着江入年的脸的人类发出另一种愉悦的声音，“你在这里单打独斗，可我不是啊。”
步景明蓦地抬头，一柄通体金属材质的长枪破开他的影子，自上而下以一种刁钻的角度避开白西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进了他的胸腔。
难以忍受的皮肉撕裂的痛苦在体内炸开，周身黑影顿时碎散收回，步景明失力单膝跪倒在地，手中一直握着的匕首也当啷落地。
他低着头忍了忍，还是没能咽下那股涌到舌根的腥甜，一缕血丝自嘴角滑落，滴在地面绽成一朵小花。
“这家伙确实有点实力，还好你也来了，否则我能不能全身而退还真说不准。”
白西服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以步景明的视角看不见他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双陌生的黑色长靴走到他面前，接着，那柄刺在他身体里的长枪被人握住，再次使力，枪头透出他的后腰，硬生生将他捅了个对穿。
步景明张嘴喷出了一口暗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