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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书屋 > 都市言情 > 夺缘 > 第13章
  秦维勉眸光一动。饶是像他这样的好脾性,也被贺翊莫名其妙的试探弄得烦了。他如何待谢质,关这道人何事?
  他不答反笑道:
  “说是不敢埋怨,到底是心有不平,这是要我谢你了。”
  这笑容让贺翊想起云舸,从前云舸有事遮掩时也是这样笑。秦维勉的面具虽比云舸更厚,但那一点点破绽足以让贺翊了然了。
  那个谢质,绝对会成为他的劲敌。
  平心而论,秦维勉觉得自己该谢贺云津,但这道人举动奇怪,惹得他心烦,因此他只是耐着性子说道:
  “我今日方知道长用心,道长勿怪。”
  贺翊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眉目,却让他有种微妙的陌生之感。云舸一生治病救人,从容淡泊,虽然天资聪颖,却从不这样工于心计,更没有出手杀过一个人。贺翊一直以为,云舸转世是担不住朝堂的风浪的。
  可如今眼前人依旧贵柔处弱,松柏精神,但即使身在脏污的朝堂,也不肯在他人的胁迫之下改了心志。
  他有这个心气,也有这个手段。
  想到这里,贺翊忽然笑了。
  他虽早知道他的云正航是个坚韧不拔的品性,却不成想原来托生到这样险恶的地方,云舸竟也能生出鳞甲来。
  ——非不能也,不为也。
  见贺云津盯着自己看,眼角眉梢的笑意像沾了三月的春水一般柔软,秦维勉疑道:
  “道长在看什么?”
  “没什么。”
  见自己的搪塞令秦维勉不满,贺翊道:
  “殿下资质无双,我今生唯愿追随殿下,如今已经弃道还俗,便以号为名了。”
  虽然无权无势,但好歹是个皇子,阿谀奉承的话秦维勉也不知听了多少,但别人所说都是空言套话,没一个有贺云津这番分量。
  让秦维勉感到信服的是贺云津的双眸,那是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既像装盛了世间所有苦痛一般沉厚坚毅,又像映照着清空皎月一般澄明通透。
  这么正派的一双眼睛,确实让人很难开口叫他“神棍”。
  但转念一想,秦维勉又觉得自己被骗了。
  “道长玩笑了,你我萍水相逢,你不知我的居心,我也不知你的底细,何必说这些虚话呢。”
  “殿下——”
  与我早已是生死之交了。
  贺云津吞下这半句,转而笑道:“殿下看来是对我的贽礼不满意。”
  我们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这是恋人之间寻常的约定。
  你上辈子说这辈子要跟我在一起。
  ——这是流氓神棍招摇撞骗。
  贺云津原以为下凡夺缘是手到擒来,如今连死三次又失却半颗元丹,自然也不敢再大意。越是珍贵的东西越得费尽功夫才能得来。
  贺云津忽然想,上辈子他都未曾问过,云舸追求他那么长时间,彼时又是什么心境?
  而秦维勉只顾想,这道人到底为什么一直缠着他?分明接连被他下令杀了三次,竟没有一点怨怼?
  只见那贺云津向他道:
  “二殿下可否帮帮那个老妪?”
  秦维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那名声音沙哑的老妇,此刻竟未离去,就靠坐在祭坛边上,垂手痛哭。
  秦维勉疑道:
  “她是何人?”
  “一名失去孩子的母亲。”
  秦维勉看向贺云津,那人眼中既有愁色,也带着鼓励。
  老妪的哭声也是沙哑的,瘦弱的胸膛鼓荡不出高亢的声音,直似快要断了气一般。
  这声音任谁听了也要不忍,秦维勉过去问道:
  “婆婆哭什么?”
  那老妇抬起浑浊的双眼看他二人,将泪一抹,留下两道泥水。
  “你……你的声音好像我儿……我、我怎么看不清……”
  老妇是朝着秦维勉说的,边说边又去揉眼睛,希望能够揉掉眼中的白翳,将面前人看个清楚。
  贺云津道:“婆婆错认了吧,这是秦公子。”
  那老妇虽看不清,却能隐约看出面前人穿戴华贵,因此一时明白了,又泄气哀哭。
  刚刚秦维勉就看见众人到祭坛上哄抢东西,因此询问:
  “可是你的东西叫人拿去了?”
  老妇点头,又摇头。
  她年事已高,行动迟缓,看得人着急。秦维勉正要再问,却见贺云津蹲了下去,平视那老妪。
  秦维勉一诧,只听贺云津说道:
  “婆婆有什么难处,只管慢慢说出来,我们两个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谁也帮不了我了……”
  “诶,这是什么话,有什么难处过不去的?你好歹说说。”
  “除非、除非是神仙……我一连来拜了几天,可神仙也不要我的礼……”
  “神仙不要你的礼,又不是不帮你的忙,人家是神仙,还犯得上要咱们俗人这点玩意?婆婆这身子骨,每天都过来拜神,你这么诚心,神仙怎么会不知道呢?”
  秦维勉原本一心想知道那老妪有何难处,此时反倒更对贺云津好奇起来。他见贺云津蹲下身去同那老妪讲话,衣襟都沾了浮土,言语也不再像平时一般半掩半露,反而平易近人,耐心劝解。
  说话之间,贺云津又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给那老妪将脸擦净,帮她把散发别到耳后。
  秦维勉随意稍看了一眼,不料竟觉得那老人的面庞十分熟悉。
  “俺就想问问神仙——”说到此处,老妇又是满脸淌泪,“俺儿……俺儿他到底多时回来……当年他从军去了,当时说到北方去,就、就再也没消息了……”
  官军在北方连连败退,多地沦入山戎之手,秦维勉疑道:
  “什么时候的事?”
  “十八年前了……”
  秦维勉听了默然不语,这么久了还没消息,八成是早就死了。而这老妪就这么等了十八年,等到话都要说不清楚,等到只能求神告佛。
  他想着,回去定要安排人接济接济这老婆婆。
  贺云津蹲在地上,回头看了秦维勉一眼。
  “秦公子,婆婆就这么一个儿子,多年杳无音信,着实不易啊,”贺云津说完又向那老妪道,“婆婆别着急,我过几天正要到北方去,大哥叫什么?我到时候帮你打听打听。”
  “俺家姓董,他叫董修,当时是入了左羽卫走的!你若见了他时,千万劝他回家来啊!”
  贺云津应承下来,又说道:
  “若是别的什么,晚生不敢担保,那左羽卫当时在北方打了几次胜仗,后来调防到了幽州,就在北地屯田驻扎,那些兵丁也就安下家来。婆婆可知道现在边线上有个骁毅军吗?那就是当年左羽卫留下的人改建的。”
  那老妇听了这话,半蒙的双眼竟也射出一些光亮来。
  “这是实话?”
  “可是实话呢!”贺云津又看了秦维勉一眼,“大哥现在或许还当了个小官呢。”
  第13章 是那块料但不完全
  不知为何,秦维勉竟觉得这老妇莫名熟悉,甚至有股亲近之感。即使没有这层奇异的感觉,这老妇也令他动容不已。
  他也在老妇面前半蹲下来,贺云津扭头打量,见秦维勉面色凄楚,猜想前世的丝还是牵到了今世。
  这“董修”不是旁人,正是秦维勉的前一世。
  当初征兵之时,小吏为充人数,不顾他是家中独子,愣是将他捉到军中。当时董修年岁也小,便被派到前线修筑工事。一块块巨石从山中运出,粗绳勒在他因吃不饱饭而瘦弱的肩膀上,血迹从肩头慢慢洇满整个胸膛。
  那时这妇人腿尚利落,眼尚明亮,每日都到山头上向北瞭望,却不知自己的儿子在前线受尽了北国的风雪。她亲手给做的鞋子早在去的路上就被老兵抢了,干活时只穿了一双麻鞋,一步步拉着石料往前挪,双脚磨至见骨。
  “婆婆别难过了,我送你家去吧。既然我与令郎声音有几分相像,也是一种缘分,大哥没回来时,我来供养婆婆。”
  听他如此说,贺云津竟慰然一笑。
  “有公子这句话,婆婆可算终生有托了。”
  秦维勉着意去看贺云津的应对,只见那清隽飘逸的道人随手搀起了老妇,自然流畅,并无半分嫌弃为难。
  一袭白衣搀着满身污泥,秦维勉看得震动,竟忘了答话。如今士林中玄言盛行,人人贵清贱浊,官守职事、声乐舞蹈尽皆要分个清浊出来。何况修道之人,更是以清明自养。他初见贺云津,便觉此人高迈凌越、胸次无尘,不意他竟能如此行事。
  更令秦维勉讶异地是贺云津对从前战事的述说。这骁毅军的来历连他也不十分清楚,贺云津一个方外之人,竟然如此了解?
  就算是他关心时事,可方才所谈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贺云津也不可能亲身经历。
  三人将那老妪送到家中,秦维勉令路天雪记下此处位置,临走之前贺云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