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津在帘帷之后只能看到一个侧影,他见这太子殿下姿容不俗,如金似玉,只是仿佛在阴潮的地方待久了,连金玉也锈蚀了,明明是消损,却像长了东西出来一样。
秦维勋说完,一把攥住秦维勉手腕,将人往自己身边拉,险些将秦维勉拽了个趔趄。
“大哥还是顾念些身体为好。”
“你不去见我,我只好、只好来见你了……”
盯着他的双眼满是血丝,侍者要来扶,秦维勉赶紧挥挥手让他们退开。他这大哥的脾气他最清楚,此时唯有哄着。
“拿帕子来。”
秦维勉亲手给太子擦脸醒神,太子哼了一声,闭眼安静了片刻。贺云津趁机探身多看了两眼,秦维勉发现,投来一个制止眼神。
贺云津只觉得秦维勉动作熟稔,该是做过多次了,脸上也并无怨怼勉强之色。倒是抬眸看他这一眼神色严厉,有了高位者的威严。
贺云津自问二十年前自己虽为山主,对云舸可没存心摆过架子,不至于现在要受这种“报应”。
给太子擦了脸,侍者将帨巾铜盆撤下,太子又聒噪起来。
“你说说、你说说!这朝堂之中,我何尝待人如此?唯独对你……唯独对你念着轻重,你、你好不识抬举!你知错吗!!”
秦维勋放开了他,手指几乎指到了秦维勉脸上。秦维勉不愿跟醉汉计较,也不回嘴,见下人送来茶饮,示意他们给太子奉上。
“二弟不敢。”
侍者趁便就将方才贺云津的残茶撤去,不料此举却引来了秦维勋的注意。
“我来得不巧了?”
秦维勉一愣,思索该怎样遮掩过去。贺云津在后面更是惊奇,秦维勉这么怕太子碰见他吗?
虽说他那天给太子把了脉,胡言乱语了一番,但最多也就是被太子杀了而已,自己又不是不会复活。再说天子还说让他潜心修炼,想必日后还要召见,太子也不会真将他怎样。
“你、你羽翼丰了,交接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连我也不识得了……”
“弟弟交游的,不过都是一些末流,若遇见了好的,自然引荐给大哥。”
“你好好、好好想想!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母亲是个末等秀女,章贵妃有了骨血也不看重你,要不是我、要不是——”
贺云津听得心下一凛,有了杀机。
云舸最是个儒雅温润之人,心地光明、包容谦良。原先他在无味山中近似隐居,尚且得全山兄弟喜爱。如今天潢贵胄,难道还要依附太子?
贺云津向外望去,未成想秦维勉竟也用目光在寻他。只是寻到了也未曾有任何交流,反倒急着闪开了。
秦维勉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找寻贺云津。他又将侍女手中的茶饮接来:
“大哥喝些茶,醒醒酒吧。”
秦维勉亲手给太子敬茶,秦维勋晃悠着喝了。
“大哥贵体,万望保重,这酒水伤身,今后还是少饮为好。”
“你这话可是真心?”
“自是真心实意。”
太子看了秦维勉一会儿,只是不说话。秦维勉也不心虚,便由他看去。
“你不是真心。原先这宫里只有你与我同心,如今、如今是连你也变了……”
“大哥玩笑了。满朝上下,谁不是真心拥戴大哥?”
秦维勋不言语,只是打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来。
“这些场面话我也听够了……你今日会谈的,又是哪里的名士啊?”
太子说着,又一把拉过了秦维勉。
秦维勉身子一歪,却听外面已传来急迫的脚步声,想来是谢质听见太子到来,前来请安了。
来得正好。
“太子殿下!”谢质急急进来,俯身一揖,“请恕我迟迎之罪。”
“哈,是希文啊。如今,我得到二弟府上才得见你啦。”
“太子殿下愧煞谢质了。实因顾念太子殿下国事繁忙,无事不敢前去搅扰。”
谢质说完这话,秦维勋并未答言,反而半合着眼,不知是不是要睡着了。
秦维勉同谢质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些安心神色。
慢慢地,秦维勉将自己的手撤出来,不料又惊扰了秦维勋。
“你上哪去?!”
秦维勋略醒了些,见谢质在旁,又将谢质拉了过来。
两人挣不开他,干脆在他身旁半跪下来,一左一右,在贺云津眼里颇有些滑稽。
他不明白的是,这太子喝醉了了,干嘛大老远地跑到秦维勉府上发酒疯。
秦维勋看着身前两人,一个个还是恭顺服从的样子,眼中却早没了对他的敬爱。他幼年没了生母,天子和杨妃对他都是只有教诲没有恩情,将他扔进百官之中,虚伪周旋。
这么多年,唯有一个二弟,曾让他感受过些许骨肉亲情。
那时谢质是秦维勉的伴读,两人散了课都到他宫中去,或是随他读些师傅不肯教的闲书,或是学着骑马射箭,也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那时两人对他都是满眼的敬佩爱戴,不像外头那些官员,夹着那么多伪饰。也不像天子和杨妃,过于望子成龙,望见的便全是不满。
如今,他们两个,都弃他而去了。
“就为了……为了那西神之事?”
二弟怎么就不明白,他在这个位子上的压抑苦楚呢。他想早日即位,又有什么错?那父皇亦未曾给过二弟任何父子温情,为何二弟不向着他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秦维勉却听得懂。他心中一惊,生怕太子酒后失言,真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房中谢质是自己人,贺云津大概也无妨,但这么多下人和宫女可就麻烦了。
那些人刚刚已经退远了,此刻秦维勉干脆让他们全都下去。
“二殿下……”
谢质小心询问,用目光指指帘帷之后。
秦维勉默然颔首。
“你说是也不是……”
太子又说起醉话来,秦维勉虽不答话,但贺云津跟谢质都看得清楚,秦维勉的眼中难掩不舍。
谢质忧心地看着,贺云津却早知道云舸是个明白人,纵有深情却绝不会为此坏了心中所守,到了该决断的时候是不会犹疑的。何况那日他用几名假刺客已经激化了太子和秦维勉之间的矛盾,不怕秦维勉不舍得同太子决裂。
太子又是半晌不说话,秦维勉只愿他赶紧睡去。忽然门口有一名侍女探头,谢质见是他姐姐的陪嫁,便向太子告罪,起身出去说话。
“十九爷。”
那侍女名唤秋晚,谢质原先便在谢府见过她的。
“小声。姐姐可还好吗?”
“太子妃一切都好。”
秋晚往堂内望了一眼,只见太子歪着身子坐着,秦维勉半跪在一旁偶尔回应些他的醉话。
“太子妃常说,有空还请您去东宫陪她说说话。方才听说太子执意出宫,又刚喝了酒,娘娘怕有事情,特叫我来——”
秦维勋半梦半醒的,一见门口站着秋晚,立刻怒道:
“你们议论什么!到我跟前来说!”
秋晚连忙趋入,小心行礼,柔柔道:
“太子殿下,娘娘怕夜里冷,叫我拿了厚衣来,就请您早些回宫吧。”
“她是怕孤冻死了,她当不上这个皇后吧!”
秦维勉跟谢质心中一惊,暗想还好刚才屏退了从人。又是家丑外扬,又是大逆不道,可不敢叫人听去。
秦维勉虽不满太子助成天子之恶,但要他陷害太子,这样的事他是不肯做的。
秋晚却毫不为难,似乎是常见这种场面一般。她从小宫女手中接来厚衣,上前给太子披好。
“奴婢这就到外头候着。”
看着秋晚退下,谢质不禁感慨。他姐姐是会调教人的,这么几年,这秋晚也如此沉稳干练了,冷静之处竟跟他姐姐一模一样。
“孤不回去!谁能奈我何!”
秦维勋说着就要起来,身旁两人连忙搀扶,秦维勉道:
“大哥既然不愿走,就在我这里将就睡下,我扶大哥回房。”
太子立不住脚跟,索性回过了头,颤悠悠地指着后面。
秦维勉呼吸一滞,以为贺云津被发现了。
“孤、孤就到那后面歇歇……”
第24章 申请场外援助
太子说着就要往后面走,秦维勉跟谢质连忙拉住太子。
秦维勋酒意浓重,根本不耐烦再走,只想找个最近的卧榻躺下。谢质早猜到献书人在后面,虽然不知道秦维勉为何如此,但自然按照秦维勉意思行事。
“太子殿下,还是到卧房去,好好睡下才是。”
“滚开!”
“大哥!既到了我这里,难不成还委屈了你不成?”
“你、你违逆我的事情也不知做了多少了,连此等小事也、也要——”
太子将他二人一边一个揽过,仍是执意往里走,说话时酒气都扑到秦维勉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