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津这才明白秦维勉之前所作所为。
“太子殿下以为二殿下不敢前去,故意放出风来,是想叫二殿下求他去?”
秦维勉笑道:“不错。”
“可惜他不知这正是我们所想,”谢质道,“且自从䃾泉寺之事,陛下也对二殿下刮目相看,此番或也是有意叫您去历练历练。”
秦维勉又向贺云津说道:“还有章贵妃,也在这里出力不少啊。”
贺云津同他相视一笑。
谢质见了,说道:“说到底还是二殿下多年积累,初时你将编校多年的《古今全书》献上,我便觉陛下的赏赐轻了些,想来是盘算着等到了今日。”
秦维勉编书一事贺云津知道,却不晓得他编出了这么一套鸿篇巨著,此事就算有众多文人参与,没有数年也是完不成的。秦维勉竟然年纪轻轻就留下了这么一套足以传世的作品,真是不得了。
“这西营是京城四营中最重一营,担负着拱卫京师的重责。今日父皇虽未明言,但听话中意思,今后或许打算派我去防秋啊。”
谢质问贺云津道:
“道长可知道‘防秋’之意?”
秦维勉听了只觉好笑。他听贺云津熟谙骁毅军之来历,能细数历代限制逃兵之军法,甚至可以亲手编制铠甲,岂会不知‘防秋’之意?
果不其然,贺云津淡淡答道:
“山戎久居北方,不惯暑热,往往待到秋凉便要南下劫掠。官军于是派人到边地戍卫,是为‘防秋’。”
秦维勉道:“这也是后话了。如今还是先将西营防务做好,今后才有机会。大哥从前便在西营统兵,早已根深蒂固,这回可不会给我好过,还得想想如何行事才好。”
“如今这西营的将领杨恤便是太子的党羽,在西营守卫多年了,能叫他听令,也不是易事啊。”
听了谢质这话,秦维勉反而去看贺云津。他若不能让杨恤俯首听命,还谈何统领三军?再退一步,若不能让贺云津降心俯首,又谈何收服杨恤呢。
贺云津并不知他此时的盘算,而是笑道:
“既要带兵,二殿下自己也该练练才是。”
听了这话,秦维勉顿时叹气。想了一想,这也实在躲不过。
“唉,是该如此。”
谢质劝道:“带兵打仗,只需运筹于帷幄之中,原用不着主帅亲自上阵杀敌。”
“话虽如此,二殿下也该学些防身,真到了紧要的时候总得走得脱才行。在下不才倒会几式,二殿下何不看看?”
秦维勉又一声叹:“就依道长吧。”
贺云津得了胜,还不罢休,追问道:
“敢问殿下准备何时习练?”
“三五日后我着人去请道长。”
“何劳派人通传,二殿下说定了时日,在下必定按时前来。”
秦维勉无奈道:“后日午后吧。”
“那怎么成。常言道‘及时当勉励——’”
贺云津还想得寸进尺,不想一时犯了秦维勉的讳,连忙赔笑拱手:
“一日之计在于晨,二殿下的字难道不是勤奋惜时之意?”
谢质睨了贺云津一眼,心想二殿下的字也是你配提的。
秦维勉实在被他磨得没法,心中也清楚贺云津这是在帮他,这也是他非过不可的一关。
“那好!那就明日清晨!”
贺云津闻言展颜而笑,笑容里不是狡黠,反而带着怀念的温情。从前无味山中闻鸡起舞,于晨露霜花之间习练武艺的日子,也算有些影子了。
第30章 谁心中有鬼?
第二日,贺云津自然又早早起来,到秦维勉府上,门上仍不放入。贺云津在徒儿面前又闹了个没脸,正要说是秦维勉召他前来,却见敖来恩走了出来。
“二殿下今日早早起来,正在用膳,教我吩咐门上放道长入内,不想道长又早到了。”
虽有前几日的猜疑,但敖来恩是公事公办,二人并无嫌隙,贺云津反倒十分敬他。
秦维勉府中自有一处演武之地,此时早已准备齐全,各式武器列于一旁,敖来恩引贺云津到此,便着人请秦维勉。
天色仍未大亮,正是蒙昧之时,冷气扑面,倒觉凛冽清爽。贺云津无事,便在兵器旁逐一欣赏。皇家所用的东西自是极好,诸般兵器无一不利。
秦维勉来时便见贺云津立于拂晓天色之中,取下一柄长剑,对着火把欣赏。见他行来,将身一转,原本沉着冷郁的面色上便化开了笑。
“二殿下。”
秦维勉是常见贺云津笑的,但不知为何,他觉出贺云津原本并非喜爱笑语之人。就如方才那人端详兵器之时,眼中便似深潭般幽浚,带着一种坚硬深沉的孤绝。
“道长喜欢这剑?”
“二殿下所藏的兵刃自然样样都好。”
孤绝道人忽然说出奉承之语,但秦维勉并不觉得阿谀,他心知肚明,这贺云津是故意逗他呢。
本来早起有些不痛快,听了这话秦维勉反倒笑了起来。他令人奉来若谷剑,接过抽出,问贺云津道:
“那剑比若谷如何?”
“弗如远甚。”
“哦?怎么讲?”
“若谷是贺翊的佩剑,”贺云津话中带着轻微的自嘲,“此人可谓杀人如麻,他惯用的东西,岂会差吗?”
“道长这话,怎么倒有些钦佩之意。”
“万万不敢。只是那寻常的兵器,砍杀数十人必要卷刃。就是一般将领所用宝剑,砍斫百人也必有损伤。贺翊久经战阵,却只用此一剑,其坚固锋利便不待言了。”
贺云津说得轻松,秦维勉听得却惊悚。此人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若谷,那剑完好无损,剑身蜿蜒的纹路似水一般温婉,并不像一个杀人狂魔的东西。
见他细看那剑,贺云津又道:
“若川谷之于江海,譬道之于天下。大者宜为下,强者宜为弱。这不正是二殿下所信守的吗?”
秦维勉愣住了。这道人见事为何如此透辟?
屡屡被贺云津道破心事,秦维勉不仅没有恼怒不安,反而次次感到胸中激荡。他看向这乍然相识的江湖之人,却感到一种久违的相知感动。
贺云津道:“二殿下此生——此时武艺如何?可否讨教几式。”
虽说今日相见就是为了练武,真到了拔剑之时,秦维勉还是怵头,他叹了一声,亮剑出招。
好在贺云津并未给他难堪,从架上取下一支剑鞘,陪他过了百十来招。
此人演武之时自是一丝不苟,带得秦维勉也投入进去。
待得身子热了,出了些汗,贺云津止住他,问道:
“二殿下招式倒熟练,只是为何总有迟疑之意,难道还怕伤了我?”
秦维勉收剑笑道:
“我知道长武艺超群,恐怕被你看了笑话。”
“那倒不必,”贺云津笑得温和,“到了战场之上,大部分敌人都是不如二殿下的。”
“此话当真?”
贺云津点点头。
“一般士卒所习都不过一些普通招式,连年战乱,如今新兵更是未及习练便赴阵前。二殿下的武艺虽然一般,但套路熟练,已超过绝大部分兵卒,武器甲胄之精良,更不必说。因此若是战场遇敌,殿下奋力拼杀便是,不用自疑。”
这话半真半假,贺云津是见秦维勉出招带着怯意,因此出言鼓励。他感到奇怪,明明此世武艺胜于前世,秦维勉出招怎么反倒不如云舸果敢自信?
听了他的活,秦维勉脸上这才浮现出平日的神采,喜道:
“闻道长此言,我心中可算舒慰多了。”
“敢问二殿下,武艺师从何人?”
“嗐,名家名师,也不知学了多少。我天资如此,学不得大成。父皇怕他们不敢强督,后来便叫大哥教我习武。”
“二殿下常随太子练武?”
“正是。怎么?”
贺云津虽只见过秦维勋几次,却看得出太子的为人。平时习练定是常对秦维勉明里暗里贬损,让秦维勉没了信心。
“没什么。太子殿下想必大有所成。”
“大哥的弓马武艺自然十分娴熟。还多亏他肯耐心教我,不然我是连今日所得也不能有了。”
秦维勉是真心感谢太子。他们兄弟幼时自然比旁人好相处,练武之时也没那么多规矩。何况当时章贵妃不理睬他,若不是有东宫任他随意进出,他的日子岂会好过。
贺云津听了只觉更添对太子的恨意。此时秦维勉还念太子的好,这自然有他本性谦良之故,但恐怕更是太子经年的贬损和自夸,让秦维勉已分不清好坏。
从前他对正航是既亲且敬,更惜他家破人亡、孤独无依,虽然云舸从不自怜,但贺翊是不敢让云舸再受一点欺侮的。
怎么如今托生皇子,秦维勉连什么是真心待他好都不知道了?
贺云津暗下决心,定要让秦维勉看看什么才是认真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