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维勉带了贺云津进去,太子头也不抬便请他们坐,拿手一指自己面前的座位。
秦维勉不动,秦维勋仍不看他,只是懒懒问道:“怎么了,今天这是?”
“二弟今日前来,不为别事,只为讨大哥一句话。”
太子吸了口汤淡淡道:“什么话?”
“大弟弟何处开罪了大哥,致使大哥不能相容,要派人杀了二弟?”
这句话吓了秦维勋一跳,不禁抬头一看,却见秦维勉俯身抱拳,但浑身上下却难掩狼狈之状。秦维勉身后那人也俯首行礼,身量有些面熟。秦维勋并不示弱,反问他道:
“在晓这话是从何说起,难道是做哥哥的哪里对不住你,在外遭了委屈竟疑到大哥身上来了。”
“大哥从前在西营带兵,尽得人心,即使离了这么些年,那些将领也念着大哥的情分。如今接替大哥的杨将军更是大哥的表兄。二弟刚遭了这场风波,一时疑神疑鬼,还请大哥勿怪。既然大哥不曾加害二弟,二弟自然放心,但如今也要大哥为二弟我主持个公道了。”
秦维勋此时已无心用膳,转向秦维勉道:
“这么说来,难道是杨恤冒犯了二弟?你且说来,我必不饶他。”
“若说此事,恐也未必是杨将军之过。”
“那究竟是什么事?”
秦维勉故意露出为难神色,半晌不言语,贺云津在旁说道:
“今日午后我陪燕王殿下出城游玩,不料竟遇人伏击!”
“二弟遇了刺客?可受伤了没有?快传太医来看看!”
秦维勋听了一惊,但想想又安心下来。他是跟杨恤商议过怎么给秦维勉一个下马威,但可没说过要他害人,那杨恤是个深沉稳重之人,不会擅自行事的。
秦维勉只道无事,贺云津立刻打断他,向秦维勋道:
“太子殿下:二殿下今日意在出城散心,只带了路侍卫与卑职二人同行,不料竟先后遇到两拨人马埋伏!那第一拔便有五十来号人,第二拨更是有上百人啊!二殿下险些——”
秦维勉喝道:“快住口!”
秦维勋听说声势如此浩大,一时也惊了,忙起身到秦维勉身旁细看,只见他二弟袖口都被刮破了一块。
贺云津说道:“卑职与路侍卫拼死力战,又兼二殿下指挥有方,这才堪堪得脱,不想——”
一百多人围攻,他们两个人能护着秦维勉脱身?秦维勋一时思索起来,便觉得这定是秦维勉作的戏。
“在晓没事就好。你如何知道他们是杨将军的人?”
秦维勉道:“现捉了那为首的二人,押到了大哥宫中,大哥不信,可传他们一见。”
秦维勋更添疑惑,就让人带他们进来,见到的第一眼便大吃一惊:
“卢迪,是你?”
两人齐齐跪下,卢迪俯首于地哭道:“太子殿下饶命啊!末将实不知那是二殿下,不然就是给末将一百个胆子末将也不敢呐!”
这么说伏击是确有其事了。秦维勋一时大怒,他同秦维勉过招已经输了一合,这些人怎么还净给他添麻烦。
贺云津又在一旁开言:
“前些日子你手下兵勇便在江边对二殿下无礼,二殿下不愿与你等计较,放了那二人回去,你们非但不知悔改,竟还纠集人手,意欲对二殿下不利!”
“在晓,你坐,”秦维勋过去将人拉到椅子上坐了,“好弟弟,你受惊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与我听,大哥定不饶他们!”
秦维勋知道自己手下这些人什么德行,搜乱民脂,品行不端都是有的,但绝不会故意刺杀皇子,他们就没有这个胆子。
秦维勋打定主意,不管秦维勉是故意挑事,或者借题发挥,他只给来个“高举轻放”就是了。
第44章 老夫老妻的默契
“那天我到江边,本想看看江上日落的壮色,谁想恰巧遇到两个西营兵丁向一名花甲老者讨要‘养兵钱’,我因不知本朝竟有此端租调,因此上前攀谈,不料那二人好不讲礼,竟说这钱是大哥的钧旨!我知道大哥绝不会为此等事,定是那二人污蔑,因此教训了几句放他们走了。”
秦维勋听了一惊,不想这些人竟真在外头将他说了出去。他不由得看向那二人,卢迪立刻道:“绝无此事啊,太子殿下!”
“吴啊是啊,”寇林道:“我等岂会说出太子殿下的名号!”
“闭嘴!”秦维勋喝道,“即使不知,难道就能随意伤人?这是我二弟无恙,否则你们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贺云津道:“二殿下本是不欲与他两个小人计较,谁想他们回去后竟然报告长官,提领更多人马前来设伏,”他转向那二人喝道:“你们怕是在江边巡逻多日了吧!”
秦维勉拦住贺云津,起身向太子说道:“大哥,他们惊了我事小,只因这些人到处毁谤大哥,说养兵钱是大哥授意,弟弟为了大哥的清名,不得不让他们闭嘴。”
贺云津道:“我本要将他二人就地正法,二殿下不许,说他们都是太子殿下和杨将军的部下,如何处置,还要请太子殿下发落。”
“如今我虽受父王之命统率西营,但尚未赴任,更不好一上来就处分将领,让那些小人见了,不知又要传出什么话来,说我给大哥难堪云云。虽说你我兄弟两不相疑,但总不好多生风波。”
贺云津续道:“我当时气极,劝二殿下杀了他们省事,就是带回来,难道太子殿下能放了这两个谋害亲王之人?何况还是辱没了太子殿下名声的恶贼。”
秦维勋面色极差,他明知这二人是被秦维勉算计了,但此事究竟他们真做了,也是不好开脱。
那二人被他喝斥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以头抢地,显然也知道自己凶多吉少。若只是误将秦维勉当做了普通人,看在未曾真伤了燕王的份上,他还能硬靠自己的强力将此事压下来,保他们一条命。但此事因养兵钱而起,他就不得不顾及些嫌疑了。
他正不甘就此败下阵来,秦维勉道:“按理说他二人胆敢刺杀皇子,理应带回朝中由三司治罪,明正典刑。我实是怕他们继续信口雌黄,污了大哥清名,因此先到东宫来,请大哥的示下。”
秦维勋听罢目光一沉,走向那二人:
“你们有眼无珠,不识得燕王大驾!就是平民百姓,又可随意加害吗?你们食君禄、拿粮饷,竟做如此禽兽之行,今日就是燕王容你,我也容你不得!”
泰维勋说着,逐渐做出一副怒不可遏之态,“顺手”从兵栏来上抽出剑来,向那二人便要刺去。
贺云津眼疾手快,赶忙上去拦住了他。
这二人若不能带到军前正法,秦维勉费了这么大力气设的计,效用可要大减的。
“大哥!怎能让这两个人脏了东宫之地?”
秦维勋身量颇伟,但没想到竟挣脱不了贺云津。他自然知道宫中不能随意杀人,他本想装作一时怒极,明日再向父皇告罪,现在被这人拦下了,再动手就没道理了。
“在晓,我是气糊涂了。这两个人交给你,你已统率西营,原该由你处置,杨恤那里你不必顾及,他敢有微词,你便来回我!”
秦维勉谢过了,太子又看着贺云津道:“这不是那些日子入宫的道人吗?如今怎么到了二弟麾下。”
“回大哥,此人因救了刘将军之女,刘将军求了父皇让他在我府中做事。”
“原来是他,”秦维勋将贺云津上下打量一过,目光阴沉冷峻,“我是听闻有这么一件事,没想到就是道长呀,真是好本事。”
贺云津欠身道:“不敢,实是偶然路过才救得刘家小姐,承刘将军多处举荐,又蒙二殿下不弃,实在惭愧得很,唯有竭力以报朝廷厚恩。”
秦维勋又看了他两眼。心想自己今日失去了卢迪这么个心腹将领,秦维勉却添了这么得力的一个人,心中愈发不平。
他又败一局,本来就定要找回面子来的,若是能报复在贺云津的身上,就更好了。
秦维勉辞了太子,又命人将那二人押回了府中,想想方才贺云津同他默契配合的样子就不禁好笑。
“不想济之原是修道之人,却也如此精通人情世故。”
贺云津听了便不自觉笑,他心想,你上辈子那么单纯清简,还不是靠我周旋维持,现在倒这么说我了。
见他不答话,秦维勉又问:“我向来认为,人心简繁并非天成,而是后天历练,不知济之怎么看?”
贺云津知道,秦维勉这又是在打探他少年经历了。这是秦维勉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试试他的事,另一件秦维勉记在心上的,是如何让他跪下。
贺云津心中无奈,不知那人有没有想到,这些索求原是一矛一盾,既要他以一跪划开尊卑之别,又要他掏心掏肺将整个人尽皆交付。
贺云津笑道:“在下山野匹夫,原没那么多心思,为了不让殿下的计策落空,因此竭力配合,难道二殿下竟要嫌我圆滑世故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