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秦维勉心情不好,贺云津待众人走后又留在府中试图问个究竟。
秦维勉见他留下,知道必是又让这人看出了颜色。
“这么明显?”
贺云津笑道:
“殿下王威莫测。”
“那是你独具慧眼了。”
“我是与殿下心有灵犀。”
秦维勉嗤了一声,心情却好了些。他让侍者尽皆退下,只留贺云津在旁。
贺云津纵然好奇,却并未直接询问。这些事上秦维勉虽不似云舸,但相处至今,贺云津也有了经验。他知道,真正难下的决定,秦维勉反而不会同旁人商量,更是绝不会让人看出他的为难来。
纵使不问,贺云津也能大致猜到秦维勉面临的困局。太子不会坐视这个二弟壮大,必然要行算计掣肘之事,秦维勉是顺从朝廷的意思还是铁了心对着干,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对于贺云津以及从前的云舸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困境。但是秦维勉毕竟与他们身世经历不同,身后纵然如何腐朽衰残、如何波诡云谲,毕竟都还是他的家。
当初朝廷招安,贺云津从未想过接受。一来他起兵就不是为了个人的荣华,而是希望抵御外侮;二来他也深知,短暂的荣华之后必然是清算和血洗。
但秦维勉的处境是不一样的,不管是进是退,结局全都难料吉凶。要秦维勉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一件易事。换了任何一个人,只要稍有软弱之处,此刻只会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苟且度日。
秦维勉能如此思虑纠结,已经是他洞烛机先的聪明之处了。
贺云津要找时机推他一把。
“济之——”
秦维勉话刚起头就煞住,贺云津见他为难,笑道:
“殿下不如且松活松活,想来事情不差在这一两日?”
贺云津走上前去,将秦维勉按在椅子里坐下,手放在秦维勉肩头,却见秦维勉合上眼,露出了仿佛更加痛苦的面色。
贺云津此时自然不知,秦维勉刚刚差点就要告诉他放弃朔州的打算。
那是秦维勉近来另一件极为难的事情。说与不说,他都不忍。贺云津这样体贴入微,秦维勉既觉得瞒着他不道义,又怕说出来他伤心。尤其是近来他二人的关系,竟让秦维勉有种甜蜜之感,弄得秦维勉也不知道该往哪走了。
……算了,秦维勉合眸想,还是另找时机吧。再说,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横州地处与山戎交界之处,周边并不太平。文俭在时本就暗中与山戎联络,因此一向还好。如今秦维勉收复横州,山戎必然想要趁着局势不稳之际夺些好处,秦维勉早就整兵防范,但还是起了战事。
秦维勉留贺云津在城中驻防,派更熟悉周边地理的戴举、窦扬等将出兵迎击。庄水北请战,秦维勉想了想,将他派到贺云津手下。
晚上无人之时,秦维勉给贺云津解释自己的用意。
“庄将军年轻,你多带带他,别一起始就走错了路。我看他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得走正道才好。”
以贺云津看着,庄水北说话做事可没有一步行差踏错的,秦维勉这是预先准备,要给这小将铺好路呢。
他笑道:“我明白。”
见他这样高兴,秦维勉倒不解了。这个意思他下午也跟庄水北说了,那小将谢他栽培抬举之恩,又保证会好好跟着贺云津学习。
那才是一般人合理的反应,到贺云津这边,自然也该谢他的信任并且做些保证才是,何以如此喜不自胜呢。
见他疑惑,贺云津眼波一转,自己回答道:
“殿下这是不仅要让庄将军长得像我,还要人家行事像我了?”
秦维勉顿时语塞。他完全没料着贺云津居然是这个思路,这人脑子里怎么装的都是这些事!
“我只愿庄将军只学些济之的好处,可别把你那不知情不知礼的坏处学了去。”
贺云津就是逗秦维勉玩,笑够了才正色道:
“末将又要说些不知礼的话了:殿下惜才,也该留意落子布局才好。”
“怎么讲?”
“如今殿下的人虽然个个忠勇,但带过的队伍都不多,没有指挥大规模战事的经验。今后殿下的队伍进一步壮大,光靠我们这些人恐怕不够。”
秦维勉确实没有深想过这一点。或者说,他没有想过还有贺云津不能应付的事情。贺云津的考虑自然是对的,尽管秦维勉相信他也能带得了大部队,但稳妥些才是最好的。
贺云津看上的人是谁,秦维勉也能猜到,当然是曾经参与过北地战事的戴举。此人官职高,资格老,若到了自己手下必然会压贺云津一头。
贺云津能这样提醒他,那是真的心底无私,全为他考量了。
秦维勉感到心中又酸又热,刚要答言,忽听人来报紧急军情。他叫上贺云津一同听了,方知是派出去巡护边境的士兵与人起了冲突。
“可是山戎?”秦维勉问道。
“不是,是汉民。”
秦维勉正奇怪,横州本地的将领提醒他道:
“怕不是贺翊的残部吧。”
第107章 露出马脚
说话的人名叫孙宜群,是一名年愈花甲的老将。文俭在时不喜他耿直多话,因此不得重用。秦维勉见他有些见识,便将他留在身边参谋。
听他这样说,贺云津感到十分奇怪。他“死”时手下已经几乎无人,那时官军全力围剿,在他死后那些人更没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秦维勉问道:
“孙老将军,此处怎会有贺翊的残部呢?”
“有一伙人藏在朔、横之间的山里已经数十年了,既跟山戎为敌,也同官军作战。老朽也曾劝过长官派兵清剿,但是他们藏身之处山高路险,加之他们也没成什么气候,因此一直搁置。”
秦维勉想,若真是贺翊的残部,自然应该着力平定,文俭不愿去恐怕不只是孙宜群所说的原因。他想起从前常听朝廷中议论横州局势之复杂,焉知不是文俭在养寇自重呢。
他又问道:
“既然不去清剿,有没有试过招安呢?”
孙宜群大笑道:
“贺翊的人?他们的反骨那是最硬的!岂会顺从招安!但凡软一些的人,在贺翊被诛九族之后也该作鸟兽散了,他们居然还能收拢残兵,躲进山里,与朝廷对抗到现在,这就可见一斑了。”
“竟然如此可恶……”秦维勉沉吟道,“依老将军看,若真是他们,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以他们的兵力是成不了大气候的,不过是照常的骚扰劫掠。”
秦维勉点点头。既然如此,他倒要终结这帮人。
贺云津并不相信自己真有什么“残部”,他问道:
“老将军,贺翊已经死了四十三年了,他的部众若是活着,也该有六十多岁,何以竟还能作战呢?”
“贺将军不知,横州附近的流民、逃犯等往往就进山去寻他们,因此代代有继。”
贺云津听了放下心来,若果如此也不过是冒用他的名号罢了,为求万全,他又问道:
“老将军可知他们的头领是哪一位?”
“这个横州上下都知道,为首的是两个人,号称‘双一’,一个叫常天一,一个叫冯一洋。”
“这位姓冯的年岁多大?!”
孙宜群摇了摇头。
“不知确切,只是见过的人说看着四五十岁模样。”
贺云津的心又落了下去。他有一名师弟俗家姓冯,虽说名字不对,但他还是抱有一丝侥幸。若是师弟在世,他也不全然是个孤家寡人了。
秦维勉疑道:
“济之为何发问?”
“哦,末将从前在朔州时曾听闻贺翊手下有一将姓冯,不过他若活着该有六十几岁了,想来不是吧。”
孙宜群忽道:
“贺将军年纪也不大,竟对朔州旧事如此清楚。”
“毕竟是家乡之事。”
秦维勉说道:“他们藏身何处?离此多远?”
孙宜群一一回答了,贺云津看出秦维勉有心平定了这帮人,他也想请命前去看看,但是又觉得阵前未必能见着,再说留下秦维勉在城里也不放心。
因此他劝道:
“殿下,我们还是先多方打探打探情况再说吧?”
秦维勉点点头,让孙宜群老将军先去休息。
“想不到这贺翊的余波如此之长。”
贺云津道:“我看未必是贺翊的人,八成就是活不下去的流民聚众自卫,扯起贺翊的大旗做个幌子。”
“不管怎样,不能再容他们自立了,招安也好、派兵也罢,早日平定才是。”
“殿下这么着急?”
秦维勉叹了一声。
“父皇只是命我代行州事,随时可能将我调走。趁着如今我手上还有兵权,自然要赶快行动。”
贺云津明白了。秦维勉的时间很紧迫,不管出兵的目的是为了稳定横州的局势还是抓紧多立战功,确实都是不容拖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