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童对此这样精熟,看来得以续命的凡人还不少吧?”
“那倒没有。前几天说是有人来抢夺莲花给一个凡人续了命,因此我们几个才研商起来。另外——”那仙童忽然变了形状,露出一副苍老的模样,“我也不是什么仙童。”
贺云津想起司命就喜欢改换容貌,他们家的还真是都这个爱好。
“是我唐突了。”
“无妨。其实现在人间飘游于簿册之外的人不过两个罢了。”
“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么,从前上神到下界去曾遗落了一滴灵露,就在那里长出一棵仙草来,被他采去服用,因此一直未死。”
难不成真是那天秦维勉在冲寂观所见的道人,自称是他“师叔”的?
贺云津回到人间,他感觉得出,小九已经睡着了,那秦维勉自然也是睡了。
因为秦维勉不信转世轮回之说,自然对他那日情动之时吐出的“正航”二字深感愤怒。贺云津想要说服他,可自己又不能在凡间使什么仙术,便想着或许可以通过长生不老的师叔来瓦解秦维勉坚定的想法。
稍一打听,他便也知道了道录这人,就请道录替他去寻找冲寂观的观主。
不出半个时辰,此事就被道录汇报给了秦维勉。
那时秦维勉才睡醒,夜里他发了汗、退了烧,早起只觉浑身乏力,腹中十分饥饿。他正用膳,道录便来求见。
道录只说是来请罪的,寻觅多日也未发现玄绝道长下落,而后才故作不经意一般吐露了贺云津也想寻找玄绝之事。
秦维勉一问,原来道录从贺云津那出来转脚就来找自己汇报了。如此着急,可不像是不经意。
贺云津找玄绝的意图是什么,秦维勉猜不到。难不成是为了请教长生不老的方子?
他昨天病得急,没腾出心思来琢磨,但听了韩亚彧的话他心里已经十分惊骇。
贺云津若是识得云舸,还能对人家有情,那如今少说也有六十岁了才对。
虽说史书上也曾记载一些人年老时仍旧面色红润如少年,但真让秦维勉遇上,他只觉十分离奇。
贺云津别说面色红润了,就是眼角眉梢何曾有过一丝岁月痕迹?更别说他体力超群、精力充沛,更不可能是花甲老者能够做到的。
在找到证据之前,秦维勉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许贺云津所说的“正航”并非云舸,而是同名之人。也许贺云津并未见过云舸,只是乱发癔症、一厢情愿。
让道录退下,秦维勉自己用完了早饭。小九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秦维勉唤了几声。
“殿下,贺将军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听见侍者禀报,秦维勉叹了口气。
下人们正将盘盏撤去,因此门是开着的。贺云津往台阶上走了两步,正好与他对视。
门上挂着轻罗,影影绰绰。
秦维勉见贺云津望着自己,脸上忧色混着愧色。虽只一瞬,但那眼神中厚积的情绪还是让秦维勉心中一颤。
可还未来得及心软,秦维勉立时又想起那一声“正航”来。
当时贺云津也是意乱情迷,动作之时口鼻间闷着浓重的声音,显然在极力忍耐。当时秦维勉还为自己能勾得贺云津濒临失控而窃喜,不想原来贺云津是为着另外一人。
想到这里,秦维勉只觉得浑身皮肤之下泛起了细细密密的刺痛。
秦维勉从来不是一个任情恣意的人,他知道该给贺云津一个说话的机会。
可他就是无法面对。
贺云津的脸上虽然充满了担忧,但并不冲动着急,秦维勉隐隐感到,贺云津并不是来辩解的。
“殿下?”
侍者在一旁提醒,秦维勉回过神,收了目光。
“先让医官们诊脉吧。”
他不愿显得太过病弱,以免影响军心,因此仍是坐在椅中等医官们轮流切脉。
“殿下,昨夜贺将军着人打开城门,派人驾车已经出了城,想侯稳越侯大夫很快便到。”
“我这病当真如此严重?”
“回殿下,微臣看着……您这、您这似乎是心病。可是太过操劳公事之故?”
秦维勉听了这话反而放心。横州的官医并非草包,诊断十分准确,只是不会治罢了,也怨不得他们。
他不为难医官,便说等侯稳越来了一同商议用药。
秦维勉又叫了杜未翼来,请他收拾好兵马就出师剿灭裂镜山的贺翊余党。随后又有几人前来禀报公事,秦维勉捡重要的见了。
半晌过去,抬头一看,贺云津还在他窗下立着。
第124章 没一句爱听的
秦维勉见贺云津还在门口候着,心中愈发烦躁。他实在没力气跟贺云津谈,可又觉得那人一直这样立着太不像话。
还未决断的时候,不知道去了哪的小九忽然又回来了。
秦维勉低头一看,小九立起身子,前爪搭在他膝盖上,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朝他抖耳朵。
“嗯?”
小九扭头示意他看门外。
秦维勉一抬眼,自是看见了贺云津。小九又摁了摁爪子,嘴里“嘤嘤”地轻声叫着,再次示意他看门外。
他看看小九,心思就软和一些,看看贺云津,便又硬了两分。
小九见他不动,自己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走完就回头看秦维勉,然后再走一步。
“小九过来。”
秦维勉这么一唤,小九看了看他,又看看门外。
贺云津仍在门外恭敬地立着,隔着轻罗依稀可见期待的神色。
“过来。”
小九犹豫了一下,低下头,仍是乖顺地回到了秦维勉身边。秦维勉俯身将它抱起朝床榻走去,小九在他臂弯之间仍回头不住地瞭望。
“真拿你没办法。”
秦维勉被小九蹭得心软,不禁叹了口气,抚着小九的脊背,吩咐人叫贺将军进来。
他不想既悬着心又提着气力地跟贺云津讲话,便先躺下了,由下人服侍他盖好被子,帘子也放下了一层薄薄的绛纱。
“都出去吧。天雪也到外面去。”
听秦维勉如此说,贺云津自然知道秦维勉的意思。但他不敢造次,行礼过后便等在原地。
“起来吧。”
秦维勉靠在软枕上,身上盖了一床轻软的锦被,小九趴在他身边,扭头看贺云津。
“粮草可交与杜将军了?”
“悉数发付。”
贺云津答完,见秦维勉不制止,便向前行了几步,到了帘帐之外。
是小九从帐幔中间伸出了爪子。
秦维勉将小九的爪子按下,但贺云津已经掀开帐幔,坐在了秦维勉榻上。
一坐下贺云津便盯着秦维勉看。
那目光虽然饱含着担忧和关心,但秦维勉就是感到十分抗拒。他垂下眼睫,不理会贺云津的探察。
“殿下病成这样,都是我的过错。”
秦维勉睨了贺云津一眼,等着他往下说。
“我知道殿下不信鬼神轮回等事,斥之为虚妄,本不该——”
秦维勉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该什么?”
“……我本来也没想这么快告诉殿下,原不过是想此生陪殿下浴血拼斗,等殿下功成回京,再慢慢修仙,到时你自然全都晓得。不意那天晚上……”
好,果然不是他想听的话。
秦维勉自己也觉得可笑。明明铁证如山,贺云津也早亲口承认,他今日竟还期待着从那人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直到这期待落空他方才发现自己的荒谬。
贺云津还在解释着。
“殿下可还记得在京都之时,我们曾在郊野遇见一位儿子从军去的老妇人?殿下还着人照顾着她。”
秦维勉自然记得。他向来一言九鼎,亲口答应要奉养人家自然不会忘却。那时贺云津还说到了朔州替她寻访那个姓董的青年的下落,如今看来恐怕是难了。
“她与此事何干?”
“那老妪的儿子董修,便是殿下的前世。”
秦维勉听了一怔。他忽地忆起,那日老妇确实曾说过他的声音像她的儿子。但转念一想,秦维勉又觉得贺云津是故意借着那一点巧合戏耍他。
这话如此荒诞,偏偏贺云津的表情却那样诚挚。这表情从前曾哄得秦维勉对他交心交底,但如今却不会轻易动心了。
甚至秦维勉都不想再听贺云津说下去。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现在不管贺云津做出任何解释,他都要在心底推敲质疑。秦维勉向来坚信用人不疑,从前贺云津对他那样遮遮掩掩,他都不曾深究,但现在,他不敢了。
秦维勉那天嘱咐过韩亚彧,不要对人说起他曾经问过云舸一家的事情。秦维勉现在不会与贺云津对质,他要继续调查,等到掌握了全部的真相再来对付贺云津。
从前他太被动了,现在则要多方打听,他掌握的越多、让贺云津知道的越少,他才能越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