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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书屋 > 都市言情 > 夺缘 > 第126章
  “不错。”
  常天一低头细看贺云津的手,只见那只手跟凡人并无区别,只是仍旧如青年一般刚健润泽罢了。
  “上界有天规,不得在人间使用仙术。”
  常天一的目光颤抖着,慢慢抬起,凝在贺云津的脸上。
  “山主!”
  常天一软着腿跪了下去,他抱住贺云津,灰白的头颅靠在贺云津腿上,浊泪滚滚而下,竟是泣不成声。
  贺云津的心中顿时一酸,连忙忍着泪去拉常天一。他记得自己这位师侄,是他冯涯师弟唯一的徒弟。这小子拜师之时就能看出是个活泼机灵的性子,那时他还打趣冯涯,说有这么一位徒弟,你这闷葫芦以后也多些趣味。
  后来果见这清嘉是个开朗健谈的人,也不畏惧谁,跟诸位师伯、师叔都十分热络,跟他贺翊的大徒弟清兹更是十分要好。
  时移世易,如今爱玩爱笑的少年郎已然鬓发掺霜,眼中尽是沧桑苦痛,不知在这山中孤守了多少日月。
  常天一将他带进山中,与众人见过,一时又转悲为喜,脸上挂着泪,嘴角却噙着笑,给众人介绍他们得道成仙的山主。
  裂镜山中的另一位首领名叫冯一洋,是冯涯的儿子。他也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可见到贺云津眼神却仿佛怯怯的。
  常天一道:
  “师父常跟我们提起山主,讲山主当初是如何带领大家抵抗山戎、迎击官军的。一洋从小就听这些,怕是没想到还能有亲眼相见的一天吧。”
  冯一洋比常天一拘谨得多。
  “是啊,早听父亲说起山主有天人之姿,我也思慕许久,只是亲眼见了才发觉父亲的描述不能及山主真容之万一。”
  贺云津仔细一看,这冯一洋跟冯涯是有些相像,尤其那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依稀可见故人的影子。
  常天一带贺云津到祠堂,那里不仅供奉着贺云津跟冯涯,还有他们共同的师父玄幽。贺云津上前祭拜了,这才跟两名晚辈坐下叙谈。
  “山主来了就好了,我们再不用困在这座山里!山主必能带我们打出去!咱们灭了山下那群王八蛋,再打回朔州去!”
  贺云津还不知怎么跟常天一说,冯一洋又道:
  “是啊!早就听说山主用兵如神,如今又成了仙,岂不是随便来几个法术就能成功?”
  一时间就是相陪的人也都热血沸腾起来。这些天官军大军压境,他们虽然胜了几阵,但毕竟困于山中,大家的心里早就绷得极紧。
  这山中原本有一汪湖泊,因为水面似镜,这山才得名裂镜山。方才贺云津在山中问常天一,师侄指着远处巴掌大的小水洼道:
  “这便是那湖,因为连年干旱,已经缩减至此了。”
  常天一说这话是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忧虑和沉重,贺云津想这一定给他们用水带来了不小的困难。这山中的房屋更是显出岁月的痕迹,屋角的铜铃已经断了铃舌,微风来时只顾摇曳,却没有声息。
  由此贺云津便也知道,自己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何等的希望。但现在他要打破这个希望了。
  冯一洋也看出他神色不对,关切问道:
  “怎么了山主?”
  贺云津站起身,离开他二人的包围,望着檐角的铃铛缓缓说道:
  “我是来劝你们投降的。”
  身后是久久的沉默。贺云津不愿亲眼看见他们失望的目光,常天一轻嗤了一声,开口道:
  “你和官军同来,我便觉得不对劲,想不到竟真是我预想的最坏的情况,你也受了官军的招安了!师伯!你忘了我们并肩奋斗的日子了吗?忘了死去的兄弟了吗?你忘了官军如何对我们先用后弃,联合山戎将我们逼上绝路吗?!”
  贺云津没忘,这些东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压得他连喊叫也喊不出来。
  常天一又道:
  “就算这些你都忘了!你总没有忘记云大夫吧?难道你连清兹也忘了!?你忘了他是怎么为你而死的,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贺云津垂眸,深藏的眼泪仍旧顺着眼睫滚滚而落。常天一早已追到他面前,见状也露出一丝不忍。
  “我没有为任何人报仇,”贺云津缓了许久方才开口,“我可以随时出现在人间任何地方,杀死一个凡人对我而言易如反掌,但我没有为任何人报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冯一洋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两个。冯一洋没有跟贺翊并肩作战过,也未曾亲眼见到当时的惨烈,对他而言,贺翊更像是一个排位、一尊塑像,他只能信奉和瞻视。
  如今这个人忽然变得细节历历,却又轰然倒塌,他只觉得陌生。
  而常天一双眼血红,仿佛已无法承受。贺云津声音低沉,缓缓解释:
  “那日我在云头上望着凡间,深知我所恨的并非一人一事,杀几个人、或是千百个人也不能消弭我心中的悲痛!清嘉,我已不想再去论当年的是非,我只愿天下太平,我们所经历的苦痛再不重演罢了。”
  常天一哼道:
  “而你现在觉得官军能做到了?”
  “官军确实不堪,但仍是下界最大的力量。何况现在有一人能够整肃官军、带领他们收复朔州,实现我们天下太平的愿望。”
  “谁?”
  贺云津直视着常天一:
  “燕王。”
  第140章 不知道哄
  “清嘉,不瞒你说,燕王殿下就是云大夫的转世。”
  听了贺云津的话,常天一跟冯一洋都吓了一跳,冯一洋率先想到:
  “既是转世,自然不记得从前经历,如今他是当朝皇子,难道竟会跟我们反贼一条心么?”
  “不错,他确实不记得,但他有本性在此,能分辨是非忠奸,也有这个气魄跟本事。”
  常天一冷笑道:
  “他就算心存天下之志,那也是为了他秦家的天下。正如你即便说我前世是山戎之人,如今我也要自认汉民,誓要跟山戎对抗到底的。”
  此话有如一声闷雷响在贺云津耳畔。常天一从前看得出来贺翊跟云舸的关系,他见贺云津黯然伤神,自知戳中了贺云津的痛处。
  “山主,我知道你放不下云大夫。从前他待我那么好,我又何尝不思念他?但人死魂灭,过了忘川,谁还算是谁呢。”
  贺云津惊觉自己这个说客险些反被说服,连忙暂时收束了心思,凝神道:
  “退一万步讲,就算燕王不是正航,他也是能担此大任的人。燕王他体恤民情,并非无故富贵的纨绔之辈可比,我既然追随于他,也不会允许他成为此辈。”
  常天一听了直翻白眼,冯一洋知道自己如今处境不利,就更耐心些。
  “照山主说来,你是一定要辅佐燕王平定北地了?自然,也包括清剿我们了?”
  “自从知道是你们在这里,我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心思。因此我才不避危险前来游说,又将前情据实相告。如今大军压境,官军虽然一时失利,但只要横下心围住此山,岂会没有成功的一天?你们与我都有故人之谊,我不能见你们送死。”
  常天一刚要反驳,冯一洋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
  “山主,可否容我先与常大哥商议?”
  贺云津知道他们会同意的。他们供奉自己的神位,现在自己的金身已经破碎,偶像倒塌,信众哪有不四散而去的道理。
  他对常天一感到不忍,但别无他法,就让常天一早日放下执念,或许今生还能过几天平凡的日子。
  他当初起兵,初心也不过是希望朔州百姓安稳快活,并不想将自己树成神圣表率,他更非好战之人。
  贺云津知道自己的身份常天一虽然深信不疑,但这份心常天一已经很难懂了,他们要在绝境中生存便必得有个执拗的念头不可。而秦维勉虽不肯信他的身世,这份心却无需多言。
  “你们自去商议。是从军还是隐居,都随你们,有我在一天,必然不让你们遭到官军的报复就是。”
  天蒙蒙亮的时候秦维勉才勉强合了会儿眼,又被军中的操练之声叫醒,眼皮又酸又沉,一醒来便觉昨日种种忧惧都还积压在心头,一丝也不曾稍减。
  他红着眼睛起来,杜未翼自知做错了事,在他面前小心恭谨。
  “殿下这么早就醒了?怕没休息好吧?”
  “有什么消息吗?”
  杜未翼自然是没有,又不敢直说。
  “殿下宽心就是,末将一直派人打探着。”
  “你说如果贺将军死了,本王该赐他一份什么哀荣呢?”
  这话杜未翼更不敢接。在他眼中这小燕王一直是个直率坦荡的人,不意如今也这样阴晴难料起来。他从前听说李先善的故事,知道燕王虽然年轻,却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如今看起来燕王是对贺云津不满,但毕竟是心腹,谁知道到底谁才是那个外人呢。
  他倒想顺水推舟,彻底弄倒贺云津,可万一一击不成,倒霉的就是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