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懊悔之中窃窃地等待着秦维勉的反应,虽然他清楚今夜大概是不会有的。
“……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我不打算杀你,偏你自己上赶着找死。”
贺云津怔了一瞬,随即抿着嘴偷偷笑了笑。
秦维勉说完便挣开他起身,去寻自己不知道扔在了哪里的衣衫。
贺云津知道,能行动了便是心绪好多了,至少强过刚刚只是颤抖和流泪的时候。
他识相地帮秦维勉找来衣衫,抖振干净给秦维勉穿上,自己也将衣服穿好。
秦维勉忽地回过头来,灼灼目光闪动在泪水中,指着他厉声道:
“你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贺云津微笑颔首。
秦维勉说着便走,贺云津连忙冲上去拉住秦维勉的手臂。
“诶!”贺云津将手滑了下去,改为握住秦维勉的手,“再待一会儿。”
“这里现在是关押你的牢狱,本王留在这里做什么。”
秦维勉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脚步并未停歇。出门之时他看到落在椅子附近的、捆绑贺云津的绳子,等到走出去好远才明白为何觉得异样。
那绳索并未断裂,绳结也未散开,贺云津是什么挣脱的?
想到刚刚的事情他脸上便火燎一般烫,刚刚搭建起来的内心支柱又摇摇欲坠。
秦维勉强迫自己忘记,低头沉思着进了自己房间,不料一抬眼却见贺云津站在面前。
“在晓,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第164章 战术撤退
秦维勉吓了一跳。贺云津逃出房间没有惊动守卫也就罢了,竟然还比他先到?
看出了他的疑惑,贺云津伸出手,示意他拉住自己。
秦维勉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堵着气不愿如此轻易原谅他,因此只是绕开贺云津,朝椅子走去。
“有什么话快说。”
贺云津不急,上前去拉起秦维勉的手,而后手腕一转,用自己的手掌托住了秦维勉。
秦维勉只见贺云津微微一笑,还未及询问,便蓦然感到自己的手落了下去,贺云津的托举竟然瞬间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朝着贺云津的手臂一抓,明明看得真切,不料自己的手竟似穿水而过,握了个空。
秦维勉心中大骇,震惊地望着贺云津。贺云津仍含着笑,伸出手来分开他的拳头,秦维勉又感到了那温热有力的触感,与常人无异。
他试着反握住贺云津,这次没有扑空。
贺云津顺势牵过他的手,噙着笑却无比认真地说道:
“在晓,你得相信世间真有鬼神,才能听得进去我的故事。”
贺云津将他那夜随古雨上天之后在渊谷中降魔等事一一说了,秦维勉听得蹙眉,将信将疑问道:
“既如此,你是为三界除了大害了,为何上神反倒不能容你?”
贺云津道:
“古雨说天地之间灵脉已变,如今上神不知将会有何影响,怕今后有事他们迁怒于我。不过这是他一面之词,我现在也不十分信他。”
这也有理。秦维勉又想了想,问道:
“那为何其他进了渊谷的仙人无事,只有你碎了元丹?”
贺云津方才是故意略过了此处缘由,如今自然也不打算告诉秦维勉。不料秦维勉看出了他的搪塞,肃容道:
“你方才说一切都要告诉我,不会还有隐瞒吧?”
贺云津错开眼笑了。
“许是我离魔团最近,因此受到的损伤最大吧。”
很合理的解释。秦维勉听了又是默然半天,贺云津知道这些对于秦维勉来说太过离奇,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
“对了,小九呢?”
贺云津道:
“古雨说寻得的玉屑有限,因此——”
他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下来,秦维勉看向他,却忽然发现贺云津不见了,一团金棕色的九节狼出现在炕上。
“诶!”
秦维勉见到小九心立刻软了下来,俯身伸手让小九投进他的怀中。秦维勉将小九抱到了腿上,东摸摸西看看,想确认它是否受了伤。小九躺在他腿上,翻过身,露出黑色的肚子,任秦维勉抚摸。
小九的肚子毛更加柔软温热,秦维勉忍不住又摸又撸,小九还用长长的毛尾巴扫过他的侧腰。
他许久不曾如此轻松了,恨不得将小九抱起来亲两口,就在他低头之时,腿上的分量忽然大幅增加,秦维勉一愣,发觉一条长长的人正躺在他腿上。
贺云津仰面看着他,眉眼含笑。
秦维勉的手一只放在贺云津头顶,一只摸着贺云津肚子,他瞬间僵住,笑意凝在脸上。
——从前这人还有些分寸,如今表过白便这样举止无措起来。秦维勉恨恨地想,他还没打算答应呢。
他板起脸,抽回手将贺云津推起来,敛眉问道:
“你这是鬼吗?这种民间一般叫作妖精。”
贺云津顺势坐起,仍靠着他,声音低缓:
“在晓别见笑,如今这些已经是我全部所能了。”
“你不是说在人间不能使用法术吗?如今这忽隐忽现的本事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法术,只是魂魄自有的轻透之性。如今我们两个都仅剩魂魄,靠着玉屑和古雨的法术才没有消散。”
秦维勉听了一时无言。这么说来,贺云津仍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无迹可寻,他拿什么也是留不住的。
见秦维勉的脸色忽然阴沉下去,贺云津轻声道:
“我说的都是实情——”
“既要说实话,前半段为何不讲?”
贺云津被呛了一句,亦自知理亏,悠悠叹道:
“我是要讲来,只怕你——”
秦维勉嗤笑一声,心想自己都跟一只鬼反复缠绵过了,还有什么能惊讶到他?
贺云津下定决心,直视秦维勉说道:
“我就是贺翊。”
出乎贺云津的意料,秦维勉并未有太大反应,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垂眸沉思。
他以为自己给秦维勉抛出了一个惊雷,不想只是给了秦维勉一个确认。
那人并不回答他询问的目光,反倒站起身来,走到柜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
贺云津接过来一看,脸上的惊讶神色倒比秦维勉多些。
“我以为殿下将它放在京中了,怎么原来是带了出来吗?”
那枚玉佩仍温润如初,一个同心结扎得端正精细。
“这不是从前你给我那一块。”
见贺云津并不反驳,秦维勉轻笑了一声。
贺云津很快就想到了。
“你——”
“不错,你走后不久,我想起你从前的反常之处,又带人回去挖开了贺翊的坟茔,其中并无尸骨,只有这枚玉佩,跟从前某些人托梦放在我房中那块一模一样。”
这两块玉佩贺翊与云舸一人一块。贺翊的那块用作了自己肉身的替代,葬在了凡间,云舸那一块他则带到了天上,后来送给了秦维勉。
秦维勉缓缓道:
“我早已打听得知正航是云舸的表字,见到坟中玉佩,更是得到印证。不过——”秦维勉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有些事若非亲眼所见,我还是不会相信。”
贺云津疑道:
“你如今既已相信我是贺翊……你不讨厌我?”
秦维勉看过来的表情很堪玩味,贺云津琢磨不透。
“我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人。”
贺云津一愣,想明白后不禁一笑。在这一点上,秦维勉是比他明悟通透得多了。
秦维勉又道: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只罚贺云津的罪,不论贺翊的过。再说你如今的过错已经够死上几次了,也不必累积其它。”
贺云津听了止不住地笑。秦维勉早想到他可能就是贺翊,在他归来之时尚且没有狠心诛杀,这份情远比他从前以为的重。可秦维勉不会那么轻易表现出原谅来,对外要严明军法,对内也得挣回面子不可。
他再笑,秦维勉只会更生气。因此贺云津赶紧敛容,低头应道:
“在晓通达,我远远不及。”
秦维勉瞥他一眼,问道:
“不接着讲你俩前世的故事?”
贺云津摇头。
“你不愿做别人的影子,我就不必告知你从前的故事。以前我全心待他,今后则全心待你,我也可以无愧了。”
秦维勉知道贺云津说的对,但他这样问是真想知道贺翊跟云舸的故事,不是为了了解自己的前世,而是为了了解贺云津。
贺云津讲得轻松,但秦维勉听得出来,从贺翊到如今的贺云津,这一路有那么多的危险和孤寂,绝不是今夜寥寥数语可以道尽的。
这个人从未选择过轻松的路,从朔州的得失到仙魔的对抗,以及执意下凡寻找转世的云舸,贺云津的每一步都显得那么“笨”。
秦维勉假装没听见贺云津变着法的又一次表白,反倒也抛出了一个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