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时代不同,形势也不同,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盛极而衰是一切事物的发展轨迹,赵殊意恰恰出生在朝阳集团最鼎盛的时期,而今金雕玉砌的大厦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能把他砸死在底下。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老爷子沉下脸,颇有深意。
赵殊意道:“知道。”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服软的迹象。
“你知道个屁!”赵奉礼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声带因年迈而老化,沙哑道,“算了,我今天叫你来,主要想说另一件事——你妈已经说过了吧?”
赵殊意抬起头。
“我帮你挑了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工作先放放,成家也很要紧。不成家的人总是不定性,像你二叔,四十多岁了,整天那副德行,我看着都烦。”
“……”
抛开个人恩怨,平心而论,赵殊意不觉得他二叔哪里“不定性”。但老头说是就是,不容反驳。
亏他二叔能在重压下忍耐四十多年,赵殊意才二十六岁,已经感觉自己到极限了。
他一整年的工作成果被一句“你知道个屁”全盘否定,老头甚至不愿意多解释一句,永远只会规训,不耐心教导,悟不透就是赵殊意自己的错,该被赶出办公室,滚回家去联姻——
联姻而已。
对象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集团发展有益。
赵殊意一阵心梗,但他随赵奉礼随到了骨子里,私情内敛不会撒娇,没被长辈宠爱过也不在乎,哪怕他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委屈,也不服软:“我不会结婚。”
他从纸袋里抽出一叠文件,拍到桌上:“你要逼我结婚,我就立刻送冯文上法庭。”
不知从哪年开始,他比赵奉礼高了:“你是董事会主席,但朝阳集团不是你的一言堂——有老婆孩子的不止冯董事一个,我要对公司的前途和所有受影响的员工负责!”
赵怀成和叶钊齐齐转头,惊悚地看向他。
赵殊意浑然不觉,自顾自道:“高层贪腐早就不是秘密了,你们都知道,但瞻前顾后不出手,我来当这把刀不是正合适吗?怎么这刀还没捅下去,你们就慌了?”
“……”
赵奉礼一口气没提上来,拐杖都握不稳了:“你说什么?”
“我说,一点风险都不敢担怎么进步?难怪我们公司走下坡路了。”
赵殊意眼里竟然有失望,好像站在他面前的祖父已经不配再称权威,“依我看,您不如早点退休算了——”
“啪!”
一巴掌,赵殊意被抽得偏过头去。
赵怀成和叶钊同时瑟缩了下,这回没人敢拦。老爷子打完人手仍在抖,用力甩了甩,高声道:“叶钊!”
叶秘书一惊,连忙上前:“我在,您说。”
“把他送到横风湖去!——关起来反省!关到他知道自己哪错了、愿意结婚为止!”
“……”
叶钊一愣,默默地看了眼赵殊意。
赵家基因好,老爷子年轻时一表人才,生的两个儿子都俊秀,到了赵殊意,母亲也漂亮,基因优势成倍发挥,他那张脸完美无瑕,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最大的缺点是赵殊意生性冷淡,极少展颜,像一块难融的冰。
这一巴掌打得他半边脸红了,指痕清晰可见,可活见鬼,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不恼也不惧的模样把老爷子气得心脏病都快发作,赵怀成连忙将亲侄子推出门外,冲秘书使眼色:“送他走,赶紧的!”
——再不走没准会说什么更加大逆不道的话。
赵殊意却甩开他们,长腿一迈自行出门。
“行,我去反省。”
他脚下生风,大步走向院外停车的地方。叶钊一路小跑追上,接过车钥匙,帮忙拉开车门。
赵殊意俯身坐进后座,待车启动,他低声问:“有烟吗?”
叶钊递上一支,亲手帮他点火,十分恭谨。
赵殊意这才正眼看这位姓叶的新秘书,很年轻,但比他大,应该有三十岁左右,不知老头从哪儿挖来的。
赵殊意吸住香烟,辛辣的味道呛进肺里,他渐渐平静了。
叶钊在开车的间隙回头看他,然而隔一片缭绕的青烟,看不清他的表情。
车子一路驶向横风湖畔,那是市中心一带最贵的别墅区,赵家有一处房产,是赵殊意爸妈年轻时的婚房,他爸离世后就空置了。
朝阳集团的总部大楼也在横风湖畔。
它在湖的对岸,与别墅群隔水相望,车子还没驶近,赵殊意就远远望见了湖面上恢弘的楼影。
他已经抽到第四支烟,这时才终于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
“叶秘书,”赵殊意后知后觉问,“老头子找的那个人是谁?”
叶钊专心开车,没反应过来:“哪个人?”
赵殊意熄灭了烟,忽然脑筋短路,忘了有个词叫“未婚妻”:“我老婆是谁?”
第3章 耍大牌
赵殊意是双性恋,但他爷爷不是,他觉得老头选的联姻对象一定是个女人。
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名媛千金,赵殊意却直觉她们都不是。
前排开车的叶秘书听见问话,不知为什么答得很犹豫:“这……我不知道是谁,董事长没提。”
“没提?”赵殊意不信。
叶钊有资格旁听刚才的谈话,说明他是老头的心腹,不可能不知情。
但他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赵殊意不为难人,也不想表现得太好奇。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反正这破婚结不成,爱谁谁。
车在沉默中前行,不久后停在一栋白色别墅前。
——到家了。
赵殊意知道老头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无非是让他每天早上一开窗就能看见湖对岸的朝阳集团总部大楼——盯紧“大局”,好好反省。
赵殊意来过几回,轻车熟路地进门。这栋别墅虽然空置,但时常有人打扫,院里的绿植有新修剪的痕迹,叶片上雨水尚存,泥土草木香浓郁。
赵殊意轻轻嗅了一口,听见身后跟随的脚步声,回头一瞥:“叶秘书,你不走吗?”
叶钊斯文秀气,推了推眼镜道:“董事长让我陪您。”
赵殊意嘁了声:“陪我?看着我吧。”
叶钊不置可否,赵殊意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径自走到门前,按密码锁。就在这时,身后的人突然说:“董事长的意思是,我以后为您服务。”
赵殊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缺秘书。”
更不缺随身监控。
叶钊看出他的抵触,沉默了下,坦白道:“其实董事长病了。”
“什么?”
“肝癌,已经治疗半年多,情况不乐观。”
“……”
赵殊意愣了一下:“真的?”
“嗯,所以他才仓促安排您结婚。”叶钊压低嗓音,“董事会里一群老狐狸,董事长说,现在他们肯配合你内查,是因为有他镇着。如果哪天他老人家不在了,那群利欲熏心的老东西想对付你,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赵殊意一时无言。
“他说,你才二十来岁,资历浅威望低,身边又谁都靠不上,联姻那方是个大家族,可以帮衬一把。这是他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房门已经打开,赵殊意怔然忘了迈步,很久才从失语的状态里回神:“刚才为什么不说?”
叶钊表情隐晦。
赵殊意心思一转:“我二叔?他不知道?”
叶钊点头。
“好,我明白了。”赵殊意右手按住门框,用力到骨节泛白,裸露在西装袖外的手腕微微颤抖。
叶钊无声地看着他。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奉礼重病的消息不能公开,否则朝阳集团立刻就变天了。
但变天是迟早的事,不在今天就在明天。
到时争权夺利在所难免,不说那些董事会元老,就连赵家自己人都不可能统一阵线。
所以联姻才是必要的。
赵殊意默然片刻,忽然问:“医生怎么说?”
叶钊如实答:“还有三个月,最多半年。”
赵殊意点了点头。
他又平静了,收敛悲伤和忧虑,利落地拿出手机,让助理把他家里的电脑、衣服和安眠药送过来。
叶钊没忍住:“如果您同意结婚,就不用在这关着了。”
赵殊意头也不回地上楼,找卧室:“再关几天吧,我考虑一下。”
叶钊:“……”
事已至此,他还要考虑,天知道他是看不清问题的严重性还是另有打算。
叶钊不便多问,保姆似的默默陪着。
整整三天,赵殊意一直待在房间里,除非必要基本不下楼。
他又问联姻对象是谁,叶钊听老爷子安排,不敢直说,拐弯抹角地打预防针:“他这个人……怕你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