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自酿的米酒辣喉又上劲,就连温绍臣都喝不惯, 江瑶浪试探性用筷子尖沾了一点尝尝味,又被一旁的秦小添嘲笑他小气。
江瑶浪心态很稳,被他刺激后也不过是再浅浅喝了一小瓶盖的量,任由秦小添如何再劝,他也没有多喝。
江瑶浪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到如此浓厚又纯粹的年味,也快忘了不顾规矩、畅所欲言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城市太大,太重利,漂亮的氛围离不开金钱的堆砌,可又太脆弱, 偶有一丝不加掩饰的真实被泄露, 便瞬间坍塌。
他在人海间浮浮沉沉,虽负重, 但幸好仍能脚踏实地。
散席前, 江瑶浪主动找上正和叔辈拼酒的李聿鸣,李聿鸣手中端着空碗, 看到他主动与自己搭话, 很是诧异。
江瑶浪开门见山:“单承言在这里吧?”
“在,”李聿鸣不太确定他的来意,“你是想见他吗?”
“嗯, 你让他来吧。”
江瑶浪没有干等着,他走去临时搭建起来的厨房里打了碗汤圆,他数着个数,凑了个对商人来说极其吉利的“8”。
手工制作的白皮汤圆不算标准,大小不一地泡在黄糖水里,顺着碗沿冒出的团团热气,慢慢烫红了江瑶浪的指尖。
“瑶瑶,我帮你拿着吧。”
单承言朝江瑶浪伸出手,示意他将汤圆递给他。
“本来就是给你的。”江瑶浪把汤圆放在他的手里。
“给我的?”被惊喜砸懵的单承言傻傻愣愣。
“嗯,给你的。”江瑶浪将手揣回大红棉服的衣兜,对单承言说,“走吧,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他率先迈开脚步,领着单承言穿过兴致正高人群,夜间风凉,江瑶浪不想受寒,便躲在了能够挡风的某户屋后,正准备随意坐下,单承言却轻声叫住他。
“瑶瑶,等等。”
“怎么,嫌脏啊?”江瑶浪挑挑眉,问他。
单承言没多解释,只先将手中的汤圆妥善放在一旁,随即脱下西装外套,取出内袋里的包装好的长条状物品,然后将空了的外套细致地铺在江瑶浪脚边的地面。
他示意江瑶浪坐在他的衣服上,自己则直接坐在冰凉的路面,又重新端起那碗汤圆。
江瑶浪也没推辞,盘腿坐进了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里。
“瑶瑶想找我聊什么呢?”单承言问,目光始终未曾从他身上移开。
江瑶浪没有直接回答,只抬了抬下巴,指向他手中的汤圆:“先吃,吃完了我们再说。”
单承言其实挺舍不得吃的,但江瑶浪让他吃,他只能顺从又快速吃完,连一滴糖水都没剩。
“是不是挺甜的?”江瑶浪给他递去纸巾,“我觉得有点太甜了。”
“糖水是甜的,里面的馅也是黄糖块,也就一层糯米皮能中和,偏偏还特别薄。”
“但也说明了这里的人单纯,实在,没那么多心眼。”
江瑶浪歪头看向单承言:“对吧?”
“是,挺好吃的。”单承言应了声,没有放下那个空碗,依旧是稳稳端在手中。
“就不浪费时间和你寒暄了,找你呢,主要是为了和你说下我接下来的安排。”江瑶浪坐直了些,神色认真起来,直接开启话题,“年后,我准备招两个店员,将他们培训好了后,我会试着让他们管理甜品店。”
“等他们能够独当一面,我便有了充足的个人时间。”江瑶浪继续说着,“我打算用这些时间来支教。”
“上次参加的小瑶基金支教项目,体验挺好的,我也不会因为小瑶基金的负责人是你,就刻意避开它。”
“而且,这确实是最适合我的项目,算上培训和路程的时间,完成一次支教大概是半个月。 ”
江瑶浪伸出食指,在空中画出一个流畅的圆:“所以,我给自己定下的计划是,四十五天为一个周期。”
“十五天留给我的理想,三十天是我的责任。”
“单承言。”江瑶浪/叫出身旁人的名字。
“嗯?”单承言立刻回应。
“按我这个时间计划算,我需要用多久,才能把全国各地的小瑶希望学校去一个遍?”
“目前我们一共有七十三所小瑶希望学校,按照这个数量计算,是九年。”学校的数目他早已烂熟于心,几乎不假思索便得出答案,“但,瑶瑶,学校会越建越多的。”
“不会停止吗?”
“直到世界上不再需要希望学校。”
“那太好了,单承言。”江瑶浪的眼底落满星火,充满期待,“我的理想生生不息。”
“嗯,我会一直坚持的。”单承言回应他的期待,随即提出深藏心底的请求,“瑶瑶,我可以加入你的理想吗?”
江瑶浪却笑着摇摇头。
“单承言,这是我的理想,不是你的。”他的语调温和,却不容置疑,“商人重利,那我们就来谈一笔生意。”
“九年确实不算短,我们就以三十岁为期限吧。”
“三十而立,等你三十岁那一天,如果还想着我,你就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加上联系方式,试着成为朋友。”
“但是呢,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三十岁以前,不要关注我,包括但不限于上门打扰、跟踪、偷窥、暗中送东西,当然,如果你是动用合理权限,查看支教项目的参与人员名单,这个我是允许的。”
江瑶浪侧首望向他,寻求确认:“这是你需要履行的合同内容,我的表述清晰吗?”
“清晰的,瑶瑶。”单承言面上波澜不惊,平静地接纳了他所设定的一切。
“也不要再折腾真真了,我们的事情,就还是交由我们自己来解决。”江瑶浪又问,“你觉得呢?”
单承言点头:“当然,其实我从来没有给她提过什么要求,只是看她自己待在家里挺寂寞的,就想着不如把她放在你的身边。”
“我知道,不然我早骂你了。”
“嗯,瑶瑶一直是这么聪明。”
“单承言,刚刚我说的,你在考虑了没?”江瑶浪将话题绕回原点,“我给你点时间?”
“瑶瑶,我考虑清楚了。”单承言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语气异常坚定,“没有异议。”
“其实,我还有点高兴。”他笑笑,“不过等待十四个月,我就能成为你的朋友。”
“到时候,我可以约你出来玩吗?”
“把我约出来,然后呢?”
“然后面对面地追求你。”
江瑶浪未置可否,只说:“等你到了三十岁再说吧。”
单承言在心里默默数着具体的天数,算出结论后,尽管竭力抑制,但还是忍不住苦笑:“好像,是有点难熬。”
“后悔了?”
“没有,”差生偶尔也会上进,“这是瑶瑶老师给我上的第二堂课。”
“第一课是保持距离,我没有做到,”单承言说,“所以现在在上的第二堂课是,学会克制。”
“瑶瑶,这份为期十四个月的课后作业,我会认真完成。”
“到时候,”双眼溢着微不可察的湿意,单承言抬起头快速眨眼,对着夜空中的繁星说出自己的期待,“你可以给我一朵小红花吗?”
“好。”江瑶浪一口答应,主动将奖励翻倍,“我给你两朵。”
“瑶瑶老师真好,让我好喜欢你。”单承言轻轻说。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他们并排坐着,没有任何交流,是难得的平静。
可夜晚太凉了,总该是要让瑶瑶回到屋内的。
单承言终于放下那个空碗,拿起先前取出的长条状物品,他递给江瑶浪,让他带回去玩。
“这是什么?”在弄清之前,江瑶浪不会接。
于是单承言撕开一个小口,将内里的银色细棒展示给江瑶浪看:“是仙女棒。”
江瑶浪这才从中抽出一根,又问单承言要了打火机。
伴随点燃的轻响,绚烂的金色花火在两人之间骤然绽放。
单承言不舍地凝视着火光映照下的江瑶浪,在心里默默数着秒。
可惜好短暂。
最后一缕白烟散入夜色,燃尽的火药黑黢黢、光秃秃,蜷缩着赖趴在予以支撑的细铁丝上。
可惜太丑陋。
“江瑶浪,瑶瑶,新年快乐。”单承言很有自知之明,“我应该不能陪你到零点。”
“是的,我要回去找他们了。”
“但是单承言,今晚就别走了。”江瑶浪心善,主动提出建议,“太晚了,开车不安全。”
“村里准备了一串很大的鞭炮,不留下来看完真的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