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单承言。
有父亲与长姐的珠玉在前,他自幼便承受着外界“青出于蓝”的期待,或是“盛极必衰”的冷眼。
然而,与所有人的预期相反,成年后的单承言依然沉迷玩乐,抱着爱好与才华过得碌碌无为,被外界断定为安于现状,不求上进。
直到二十四岁那年,单承言的事业心才姗姗来迟, 可他也没有顺势涉足家族业务, 而是转身扎入艺术圈,豪掷千金为自己营销造势, 一时间风光无限。
这一举措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所幸他确实具备实力,因此未落得一个“有名无实”、“绣花枕头”的名声。
只不过, 在圈内的茶余饭后、觥筹交错间, 仍难逃一句“不过如此”的评价。
可当他们认为单承言的事业止步于此时,“源舟之舱”横空出世。
“源舟之舱”的前身是因苏家内斗而被搁置的海岛度假项目,苏家苏仰春一直不愿放弃, 可多年来始终有心无力,直到,她等来了单承言的毅然接手。
他重塑了这座海岛的灵魂,将其定位为仅对极少数人开放的、会员制现代版“诺亚方舟”。
岛上拥有完全独立的生态与能源系统,实现自给自足,不受外界影响。整合了单家顶尖的医疗养护资源,同时与李家、钟家达成合作,携手提供超越想象的安保与奢侈服务,旨在为全球顶富阶层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私密,并能满足其终极需求的、铜墙铁壁般的避世之所。
凭借此前在艺术圈积累的庞大人脉,他精准锁定目标人群,邀请其成为首批登岛的核心会员。当极致的体验在这个小圈层内口耳相传后,口碑极高的“源舟之舱”本身便成了身份与地位的终极象征。
面对市场的狂热,单承言依然轻描淡写地坚守原则,设置了极其严苛的登岛条件。
于是,为了获得这个资格,求路无门的富豪们将单承言对外流出的有限画作视为“船票”,开始疯狂追逐竞拍,将其价格推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源舟之舱”的成功,让单承言一举改写了顶奢疗愈领域的规则,成为了不容置疑的行业标杆。
*
那么,成功后的单承言在做什么呢?
他在开三轮车。
一辆与周遭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蓝色的、安装了音响,用五彩灯带绕满整车的博技牌三轮车,坐在他身旁的是捂着脸的江瑶浪。
“瑶瑶,”单承言挺得意的,他拧着电门,问,“你不想试试这套音响吗?超绝立体环绕声!”
下了飞机就被拐上这辆贼车的江瑶浪更用力地捂着脸,将头垂得低低的,快要埋进胸里。
开车的单承言还在不依不饶:“要不然放那个,《天真的橡皮》?”
“我求你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土。”江瑶浪的声音好无奈,“让我回家……”
“瑶瑶,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单承言摁了下喇叭,同路边停下聚众闲聊、瞠目结舌的贵妇人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我家不长这样……”江瑶浪还是低着头,语气虚弱而绝望,“我家没这么纸醉金迷。”
“嗯……”单承言想了想,修改措辞,“确实不算是你的家,勉强只能算是个后花园。”
闻言,江瑶浪将双手下移,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随后抬头瞪他,并松开一根手指连点了几个连他都认识的大人物,小声说:“那他们是什么!”
单承言配合地凑近他,同样将声音压低:“算园丁。”
江瑶浪闭上了眼,重新捂紧脸。
“我说的是真的,”单承言笑笑,“全靠他们花钱消费,不然哪里能把这里运营得这么好。”
“这么辛勤地维护我们瑶瑶的后花园,难道还不能算得上是园丁?”
“我觉得,他们都被你当成了冤大头。”江瑶浪小声哼哼,“你注意点,别翻车了。”
“我又没骗他们,”单承言说,“他们想健康,这里有全球尖端的医疗续命,他们想购物,这里应有尽有,他们想度假,这里的风景和设施也算独一份了吧?”
“当然了,他们如果是想来社交,这里可谓遍地都是机会。”他轻笑一声,“亦或者,他们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证明自己高人一等,满足他们的优越感,我同样能给他们。”
单承言抓得很准:“有钱人很无聊的,所求的来来回回也就那几样。”
“不过,”单承言话锋一转,开始表忠心,“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所求的只有你,只有江瑶浪。”
“……开你的车吧。”江瑶浪达不到他能无视所有人的境界,“好丢脸。”
“不丢脸啊,开三轮车炸街,难道这不拉风吗?”
“我又没说是这种街!”
“瑶瑶,一样的。”单承言说,“你对他们无所求,那他们对你来说,就是陌生人。”
“我们又没有扰民。”单承言理直气壮,“喏,你看那边,还有人夸我们呢。”
江瑶浪试探性地张开指缝,偷瞄前方的人群,发现居然真的有人大笑着给他们比大拇指。
于是江瑶浪放下手,快速探过身体,也摁了一下喇叭算作回应。
单承言轻笑了一声,对江瑶浪说:“瑶瑶,我们快到了。”
灯带闪烁着炫目的光彩,在白日里依然拉风的三轮车发出一阵高调的电机嗡鸣声,载着两人沿着海岸线嚣张地疾驰,将设计考究、隐于山间绿意中的私人别墅群遥遥甩在身后。
三轮车灵巧地一转,平稳地驶入铺设平整的私密小路,穿过精心培育、异常茂盛的自然植物群,这条路的尽头,便是藏于山后的、从未对外开放的核心区域。
“瑶瑶,欢迎回家!”单承言沉浸在喜悦里,颇有点意气风发的意味。
而江瑶浪完全没听见这句话。
他的目光,他全部的思绪,早已被那个站立在碧海晴空下的钢铁巨物所夺走。
那是一台巨型机甲,它静静屹立于海岸线,胸部反应堆燃烧着不灭的黄橙色,仿佛是这片海域永恒不倒的守护神。
江瑶浪怔怔地仰着头,与高处的驾驶舱遥遥对视,过烈的阳光太刺眼,他却舍不得合上一瞬。
单承言抬手帮他擦去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笑着说:“瑶瑶,回神了。”
江瑶浪还是未能从中震惊的情绪里脱离,他懵懵地转头看向单承言,语气发飘:“单承言,那是什么?”
“那个啊,”单承言语气轻松,无比自然地说,“是你十岁的生日礼物,等比可动的‘危险流浪者’。”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等比可动?”江瑶浪依然不可置信。
单承言很有耐心,思路清晰地解释:“意思就是,电影《环太平洋》里的同款,高度79米,涂装完全还原。不过受限于技术,目前只能在机械辅助下完成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抬手、转动头部、缓慢地单膝下跪。”
“瑶瑶,”他的目光温柔,“你还可以进入驾驶舱,和我一起看电影。”
“怎么看?站着看?”江瑶浪还在梦游。
“当然!”单承言点头,“我们可是它的驾驶员。”
“单承言,你再说一次,它是什么?”江瑶浪机械地问。
于是单承言再次重复:“你是它的驾驶员,它是迟来的、属于你的、十岁生日礼物。”
“为什么是十岁?”江瑶浪继续追问。
“瑶瑶,”单承言嘴角一勾,胸有成足,“我说过的,我什么都知道,当然也包括,你从十岁的那一年起就对它无比痴迷的关键信息。”
“不止它,还有其它礼物,正等着你去看呢。”
“不要其它了,”此时的江瑶浪满心满眼都是那架机甲,不由得催促他,“你先带我进驾驶舱看看。”
单承言失笑,宠溺地应下:“好,我们坐电梯上去。”
电梯平稳地攀升,到达指定高度后,他们走过连接电梯厅与机甲内部的铁桥,单承言用力拧开厚重舱门,侧身让江瑶浪先行步入驾驶舱。
舱内的景象,让江瑶浪的呼吸为之一滞。
这里完美复刻了电影中粗粝而硬核的工业美感,空中散发着似有似无的机油与冷却液的气味,昏暗幽闭的舱体中,目光所及之处是机械正常使用后所造成的磨损老旧痕迹,手操的复杂控制台亮着灯光,包裹着黑色绝缘材料的粗壮电缆从顶部垂落,又被很好地收拢于舱体的各个部位,而连接舱体与驾驶位的复杂机械臂正因为他们的到来而缓缓下降,悬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