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真个举起酒碗大口干了,哥哥弟弟一通乱喊,情真意切,比他亲兄弟都真。
几碗水酒下肚,更是涕泪纵横,牵了身旁之人的手,抹着眼角诉衷肠。
一顿酒从晌午吃到太阳落山,李老三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摸到家,倒在床上鼾声如雷,连鞋都没拖。
钱氏本以为发了一顿邪火,李老三应是跑去跟他娘老子要几个银角子花销,心满意足哼着小调打水洗脸梳妆。
她就说么,一个李老三而已,她钱氏还能拿不下?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一个下午,等来等去等回来一头烂醉如泥的死猪。
钱氏气急败坏猛踹了他两脚,喘着粗气走出房间,也不管自家男人衣物没脱,鞋子还在脚上。
“喝……喝……就知道喝酒,怎么不喝死算了,省得老娘清洗衣裳,没用的东西,活着浪费粮食……”
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房间的李老三浑然不觉。
这一觉直睡到天蒙蒙亮,李老三醒来时婆娘还在一旁打鼾,他昨日天没黑就睡了,今天自然醒得早。
李老三坐起身靠在床头沉思,昨天的一幕在脑海浮现,那样喝酒吃肉的日子才叫畅快,那般率性洒脱的兄弟才叫手足。没有人骂他,没有人对他白眼,各个奉他若神明,待他如血脉至亲。
他李老三之前过的叫什么日子,当真白瞎了他在这个家里付出的深情,既然人人视他如无物,他就不奉陪了,自有人待他如珍宝。
瞟一眼身旁睡着的肥婆娘,心里一声冷哼,你钱家不是瞧不上我李老三吗?
嫌我置办的寿礼薄了,那你自个买去。
衣裳也不换,仍是昨日的一身,李老三套上鞋子打开大门往镇上走,手里拎着先前买的布匹。
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昨日吃了兄弟们的好酒好菜,他李老三是何等样人,自然要回请一番才是,否则不是让人耻笑。家里点心和酒已经有了,布匹却是无用,不如卖了换些下酒菜的好。
花了钱心里却是美滋滋,难得有人肯跟他来往,他自然要多多迎合。
如此卖了布买了下酒菜,回到家又顺走酒和点心,李老三志得意满来到王茅发家。
王茅发喜出望外,没想到惊喜来得这样快,亲携了他的手领进屋,“三哥倒是个急性子,大早上的弟兄们也没来。先别急,且等我煮了稀饭,咱们哥俩吃过早饭再说。”
李老三感动不已,这是拿他当亲兄弟呢,他几个哥哥、弟弟何曾这样待他。
当下只恨不得把一片心肝剖出来,给弟兄几个下酒才好。
自此李老三越发的乐不思蜀,把个王家当成了自己祖宅,日日不落空的过来请安。若是一时短缺了吃食酒菜,李老三当仁不让回家拿银子。
他手里哪有几个铜板,家里的银钱都攥在钱氏手里,索性熟能生巧,干脆拿了家里的东西典当。
钱氏恨得咬牙,好好的寿礼飞了,李老三又不肯找公婆要银子,她肯定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娘家。只得含恨掏出压箱底的银子重新置办了一份生辰礼,跟李老三两个越发不对付。
第76章
且说李老三要在兄弟们面前充大头,手里就不能没银子,你见过谁家老大是个穷光蛋来着。
先时只拿了家里的小玩意儿典当,得几个钱吃吃喝喝也够用。况且他们这几个自诩讲义气的也不能一直让他出钱,都是大家轮流坐庄请客。今儿你请,明儿他请,这般有来有往方能长久。
这起子人镇日吃喝不做事,花钱如流水,天下肯定没这般轻松的好事。如若不然,人人都吃喝玩乐去了,谁还肯吃苦受罪,他们自然也有别的来钱门路。
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人,大到皇城根下,小到穷乡僻壤,二流子似得到处晃荡,与旁人格外与众不同。
他们中或是父母双亡,衣不果腹,被迫流浪,或是家贫无产,无所事事,东游西荡。
更有甚着天性使然,天生懒惰,不务正业,总想着不劳而获,一夜暴富成为人上人。
白水湾的王茅发就属于第一种,父亲早亡,她娘一个寡妇带着孩子艰难求生。为一口吃食镇日忙碌不堪,无暇管教这个独子。
几岁大的王茅发肚子饿得发慌,饥饿促使他本能的到处寻摸,不是摘了东家的黄瓜,就是扒了西家的萝卜。众乡邻不好跟个孩子计较,只得骂他几句,拍几下屁股,把他赶走。
这于他而言无疑是挠痒痒,只要能填饱肚皮,挨一顿打也值了,越发满村子的晃悠。
及至大了几岁,手脚开始不干净起来,偷针摸线,顺手牵羊,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三只手功夫。村里人厌恶至极,家家都遭过他的毒手,不是甚贵重物品,却是必不可少的家常之物,丢了着实麻烦。
有气急的人家逮住他狠揍一顿,过后依旧踩高爬低,死不悔改。又不能因着这点东西把他打死,于是越发看他不顺眼。
待长到十来岁,他娘多年操劳,一场大病没拖过两月也撒手而去。
王茅发更加没了拘束,家里的几亩薄田疏懒照料,结交了一帮子同样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十里八乡的到处窜荡,偷鸡摸狗,真可谓是人憎狗嫌,长到如今二十来岁光景,依旧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些人也不只是吃喝闲侃,这几个字通常是跟赌连在一起的。
小赌怡情嘛,花几个铜板,掷几把色子能消磨一整天。
起初李老三是不敢伸手的,只在一旁垫脚看热闹,毕竟李老爷子的家规摆在那里,越雷池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敢尝试。看得多了,心痒手更痒,几个铜板而已,着实不多,随便哪里腾挪一下便有了。
一般新手赌博运气都格外的好,李老三上场几次大胜而归,不由得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这一日又聚在王茅发家玩乐,张大强的手气及其差,不到半个时辰身上的银钱输个精光,气急之下发狠话:“这般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要玩就玩大的,咱们不如去镇上赌坊走一圈?”
喧哗闹腾腾的场面顿时一静,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停止下注,强哥这话什么意思?
王茅发心下一紧,小心开口:“嗨!哥们儿几个就是手痒玩几把而已,犯不着去赌坊吧,那地儿岂是咱能去的?”
他只想在李老三身上讨点小便宜,哄得他高兴了,得些银角子解决一日三餐,要是每日能再多赚几个铜板更是锦上添花。
但他不想玩得过大,他家毕竟在白水湾,这里是李老先生的地盘。
若是他把李老三拖下水,越陷越深,李老先生不会放过他的,他不想赌。
“有什么不能去的,只要身上有银子,人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张大强满不在乎说到,挑衅地看着李老三。
“李三哥,我看你运气实在是好,小弟这几天在你身上可输了不老少了。既是如此,敢不敢随兄弟去赌坊走一趟,咱们去捞把大的,省得摸这些个三瓜两枣的,没意思。”
李老三正是热血上涌,赢钱赢得满脸通红,闻言内心深处闪过一丝不安,被他毫不留情忽视。
且他身上带了这些日子赢来的三、四两银子,躁动难耐,满腔兴奋无法遏制。
“这有何难,老弟想去赌坊走一道,哥哥自然跟从,我就还不信了,这赌坊是龙潭虎穴不成?便是天王老子的神仙窝,老子也想过去闯一闯。”
“噢噢噢!”一番话说得众人嗷嗷鬼叫,捶桌子打凳子地附和。
王茅发挥舞着双手试图阻拦:“别……还是不要去了,赌坊可不是好玩的,咱惹不起……”
这点微弱之声在鬼哭狼嚎下淹没得无声无息,很快几人收拾好银子,一把裹挟了他的肩膀,强行夹走了。
如意坊不愧是镇上的销金窟,高大气派,人头攒动,平日里竟没看出来有这么些人爱赌博。
呼和喊叫声不绝于耳,汗臭、酒臭及人多发出的体臭交织成一股难闻的气息,在熙熙攘攘的吼叫中越发光怪陆离。
李老三死死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呼吸急促,他已经观察过好一阵子了,这一把及其有把握。他压上了全部身家,心里默默念叨:大,大,一定是大。
开盘的那一刻,李老三头皮一阵发麻,心脏疯狂跳动,呼吸下意识屏住,耳边似乎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只有“砰砰砰”的鼓噪声。
直到庄家大声喊道:“开!四、五、六,大!”
“好!”周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李老三猛然回神,他赢了!
长吐出一口气,陡然的松懈令他全身无力,这种极致的刺激,酣畅淋漓的反差让他欲罢不能,流连忘返。
前所未有的体验是那样痛快,人生就该这么过才对。
这一天的李老三又是赢得盆满钵满,豪气冲天地出了赌坊,请兄弟们大块朵硕,好酒好菜不要钱似得端上来。喝得兴起时,弟兄们纷纷甩下豪言壮语,甚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甚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