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孙姑姑好奇地问,“你心里可有什么想头?”
青叶睁着一双圆眼睛,无辜道:“没有呀,我又不知道要嫁给谁?大人们先慢慢挑选着,买物件还兴个货比三家呢,嫁人这样的大事更不能马虎,总能找出一个我满意的。”
孙姑姑啼笑皆非点头:“这样说也没错,小丫头人不大,心眼子倒多……不过小娘子们要都这样心思清明,头脑清醒,这往后的路能走得更顺趟,少了多少痴儿怨女。”
两人坐在一起亲热地说些别后之语,天色渐晚时,青叶一路溜达着回到合住的房里。
此时的女孩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不想动弹,半晌后打开装衣裳的朱红色箱子,从最底下拿出几封厚厚的书信。
打从收到来自府城的第一封书信起,每隔半年她都能收到一封,至如今拢共有四封。
每一封都是鼓鼓胀胀的,活似有说不完的话要冲破信封。
她熟练地拆开封口展开信纸细细看起来,纸张经过反复折叠、摩挲,已不复最初那样挺括,字迹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晰明了。
纸上的内容早已滚瓜烂熟,字字句句了然于胸,可女孩依然时不时拿出来回顾一番。
随着年岁的增长,每看一次又有不一样的感受,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道跟谁说。
那个高挑少年,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奔跑跳跃?
……
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青叶的脸上满是雨水,尽管带着斗笠,仍有几缕发丝牢牢贴在脸颊两旁。
早起穿蓑衣时她嫌夹袄臃肿,在这初夏时节,被这绵延的雨线泡了小半个时辰,竟然浑身微微颤抖,感觉到几分阴冷湿寒。
身上厚重的蓑衣仿若蜗牛背上高高耸立的蜗壳,浸透了雨水,凉意顺着夹袄钻入肌肤,混似包裹在漫天雨雾,冰冷无处不在。
青叶笨拙地直起身喘一口粗气,本就不擅长农活的她只觉得身上的蓑衣碍手碍脚。
跟提线木偶似的拉扯着,弯腰、退步左右掣肘,很想脱了甩到一旁,可身无遮挡暴露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更麻烦。
这倒霉的阴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她抬起头环顾一圈,两个弟弟栽秧的速度明显超过她,已把她远远甩在前面。爹娘的手脚更是麻利,早另起一垄从头再来。
只有她占着田埂边上的一小条空缺,手忙脚乱折腾半天,稀稀拉拉栽了巴掌大的地方,秧苗还东倒西歪不忍直视。
青叶苦笑一声,抬起袖子擦一把脸上的雨水,晴天还能说帮上点小忙,这样的天气简直就是拖后腿的存在。
她弯下身子埋头栽秧,不同于她娘连续不断的递秧、下栽,女孩的动作慢吞吞不连贯。
每一个步骤恨不得比划得一模一样,但是插到泥土里的秧苗却不争气,歪歪扭扭没个精气神,还不如她娘随手一戳来得齐整。
突然腿上一麻,接着传来蚂蚁噬咬针尖般的刺痛,青叶嘴角一顿,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竭力忽视腿上柔软、冰凉的触感。
像娘说的那样,当它不存在就好了,反正死不了人。
安慰的话在心头来回滚动,可脑子里翻江倒海,可怕的念头已车轱辘转了好几圈,再转下去咬不死人却能吓死人。
青叶忍无可忍,一个大步跳上田埂,迫不及待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小腿上拉出一条暗绿色细长的蚂蟥。
她深吸一口气,在这样阴凉的天气里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那一处流动,下一刻便要晕厥倒地,血尽而亡了。
拉是不敢拉的,这样的小蚂蟥别看长得细条条,头部牢牢攀附在皮肤上,一使力拉拽便断成两截,留在肉里的那半截更难弄出来。
青叶忍着恶心用力拍打叮咬部位上面的皮肤,直拍得肌肤通红,蚂蟥才松口脱落掉下来。
女孩当即往旁边走了几大步,离得远远的才敢松一口气,一时半会却不敢下水了。
等她好容易攒够勇气再伸腿时,杏娘已经又栽完了一垄秧苗,踩着田埂走过来。
“叶儿,你先别栽秧了,眼看着快晌午了,你回家去把饭煮了,再炒几样菜。”
青叶迟疑地道:“可我还没栽完呢,现下离吃晌午饭还早,再等一会儿吧?”
“别等了。”杏娘当机立断道。
“早说了让你别来,你偏梗着脖子要过来,现在知道干农活不是过家家了吧?你打小没下过几次水田,压根不是干这活的料,我见了都觉得累。”
看女儿噘嘴不乐意,又安慰她:“你在家里洗衣做饭便是给娘帮了大忙,省得我回去还得忙忙叨叨停不下脚。乖,你先回家去,今年的雨水邪门得紧,可别着凉得了风寒。”
青叶站在田埂上也觉得冷气逼人,可就这么窝囊胆怯地退缩,她又有点不甘心,两个弟弟都还在田里弯腰忙碌呢。
恰好此时青皮也把一垄栽到了头,双脚踩在田埂上叉着腰歇口气,两条小腿上也各挂了四、五根细条条。
少年满不在乎一手呼噜噜抹过去,青叶皱起眉头别过视线不敢看,惹来男孩的哈哈大笑。
“姐,你就听娘的话回家去吧,你这么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走来走去,田里全是你踩出来的坑坑洼洼的脚印,秧苗栽得东倒西歪。
今年雨水多,到时根扎不稳飘荡起来,岂不白忙活一场,你还是在家做事更好。”
青叶不服气嚷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栽得可深了,指定飘不起来。”
杏娘嗔怪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忙安抚女儿:“好了,好了,别搭理你弟,秧苗插到田里稳当着呢,哪那么容易飘起来?你先回家烧一锅开水洗个澡,换上干净衣裳再煮饭菜,那时我们也该到家了。
你奶奶做饭的手艺我可不敢恭维,正好你在家帮忙,我也能享一享女儿的福气。好了,快回去吧,剩下的这点我捎带手就给你栽了。”
青叶情知娘亲说的对,她在这里还真是越帮越忙,远不如回去做点家务活减轻她娘的负担。
便也不再矫情地闹着要下水田,顺从地踩着泥巴路一步一滑冒雨走回家。
青叶的灶上功夫自是比不过她娘,较之奶奶又错错有余,胜在干净,吃起来也更叫人放心。纵是差了一星半点的味道,肚子空荡荡唱空城计时也顾不上计较这许多。
一桌子人“哗啦啦”刨得畅快,尤其是两个半大小子,比他们爹吃得还多,混似小牛犊抢食吃,荤素不忌,只要能填饱肚皮就成。
“叶儿,今天的菜炒得有点清淡,下次多放一点盐,添一勺酱也行。”
当爹的率先提出意见,菜很新鲜,可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啊?”青叶疑惑地停下筷子,“可娘平日里就是这样炒菜的,多少菜配多少盐,我严格按照娘教的放盐,怎么会少呢?”
杏娘笑吟吟给女儿解惑:“你没做错,平时是这样炒菜,可若是农忙时出了大力气,当天的菜色便要偏咸、重口一点,流汗后要补充盐分,吃盐长力气。”
“哦噢!”青叶恍然大悟点头,她就说嘛,明明菜的量是一样的,放的盐也差不多,怎么会差距这样大。
饭后陈氏收拾桌椅碗筷,当娘的拉了女儿躲在隔间偷偷耳语。
“你傻呀,下午再不许去田里栽秧了,本来咱家下田的人就比你大伯家多,眼下又多了个你跑去凑数。
咱们快手快脚栽完秧,你大伯母巴不得呢,到时你那个傻蛋老爹又屁颠屁颠跑去她家帮忙,我能呕出一口老血。”
女孩好笑地问:“我是心疼您才去田里的,跟大伯家有什么干系,各家种各家的地,您理她干什么?”
“你不懂?”杏娘惆怅地摆了摆手。
“你大伯母本就脸皮厚过城墙,如今更是上了一个台阶,你爹呢正好相反,脸皮比鸡蛋壳还薄,听不得旁人的只言片语。
你大伯母惯会装可怜博同情,你爹明知道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偏又顾忌兄弟情分狠不下心,可不就给她拿捏得死死的,我偏不如她的意。”
“娘,您这样不是本末倒置,大伯母在田里挨饿受冻,您就在一旁舍命陪君子?对,她是占不到便宜,可您也没讨着好呀,无端吃这些苦头,何苦来着?”
当娘的双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你大伯一家跟狗皮膏药似得,甩都甩不脱。当初分家时就坑了咱家一把,现今又杀个回马枪,我恨不得把他们踹到天边去,眼不见为净。”
女孩脆生生说:“您可以有两个选择,要么咱家老少齐上阵,把田里的秧苗麻利栽完。到时您只管把爹往房里一锁,他还能长了翅膀飞出去?
要么您就留爹一个人在田里劳作,他不是心软爱管闲事吗,您就让他管个够。大伯母家两个人要是连爹一个都比不过,那时可就有乐子看了。”
杏娘哭笑不得:“你说得倒简单,世事要这样非黑即白就好了,一家子亲兄弟闹得这样生分、难看,平白给外人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