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村里小路边一处僻静的老槐树下,元香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阿蓉。
阿蓉也随之停下,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元香。
等了片刻,见元香还是没开口,她心头越发不安,小声问道:“元香,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元香轻叹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她手中,声音低低的,却带着分明的心疼与克制:
“阿蓉姐,你若真有难处,为何不来找我?又何必……”
她顿了顿,避开那个“偷”字,只淡淡道:“这个你先收着吧。”
阿蓉怔怔接过,手微微一抖,那油纸包沉甸甸的,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块五花肉,切得整齐,还带着些肥膘。
心里虽然早已有了预感,可等真看见那一团猪肉,阿蓉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泛了红。
“元香……我……”她声音发颤,一时间说不下去。
元香肯定已经全部知道了,所以才拿这东西给她的。
她低着头,这时候只觉羞耻得无处可藏。
那时候是爹娘轮番在自己耳边一句又一句地“劝”,又是自己耐不住一家子的埋怨跟攻讦才选择妥协的。
她告诉自己,就一次,真的就这一次。
不会被发现的,就一小块肉而已,她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幸,然后才有了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
今天这次是第四次。
此刻那一小块肉还藏在她的袖子里,仿佛在灼烧着她的皮肤,烫得她发疼。
宋阿蓉脸色一阵惨白,又觉得一阵眩晕,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句人家的闲话,“她不会跟她爹娘一个性子吧?”
元香见阿蓉姐面色一时难看得很,但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肃着脸道:
“我知道这可能不是你的本意,但不管是你爹又或是你娘逼你的,但我想说......你终究还是做了件错事。”
元香也知道,自己这次帮她,可能只能解她一时之困,但也是看在之前她对自己还有二果三喜他们诸多照顾的情分上。
阿蓉背后自然是宋良贵他们在搞鬼,分明是故意拿她们之间的感情做文章,逼阿蓉低头,其实也是在逼元香妥协。
但她想说,宋良贵的算盘真的打错了。
她不是那么容易就妥协的人。
现在只是一点肉,明天呢?再往后呢?
宋良贵逼着阿蓉姐做坏事,归根结底还是阿蓉姐自己的课题,如果她自己解决不了的话,那自己也爱莫能助了。
这时阿蓉抬手抹了把眼泪,哽咽着摇头,又将元香递来的油纸包轻轻推回去。
“不能拿,元香。”她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你不知道……我拿了这次,他们就会一直逼我……逼我问你要第二次、第三次......”
她顿了顿,低垂着眼眸,声音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我......后面可能就没法再过来帮忙了,你......”
话未说完,她已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阿蓉姐?”元香轻声唤了她一声。
但阿蓉再没回她。
......
宋良贵家。
这几日他们都等阿蓉午后回来了才开饭。
阿蓉是去元香家“帮忙”的,吃过饭才回来,他们等的,自然不是她的人,而是她带回来的肉。
江翠娥站在门口张望了两眼,回身便冲宋良贵抱怨:“我说这个阿蓉,就是个死脑筋,我让她多切一点肉回来,她就是不听,每次都是只切个一小块,咱家三个人呐,怎么够吃?”
桌边的宋良贵剔着牙,没接她的话也没理她,神色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天因为阿蓉的关系,他家的饭桌上添了油水,虽然每次只有一小块肉,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久违的奢侈,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多久没尝过肉味了。
一开始有肉吃他们就能欣喜若狂,但却也把胃口吊得越来越高。
人哪,最是贪心,一开始能吃上肉就很是满足了,再吃上几顿,就开始不甘心只有这么点了。
这时,宋良贵终于开口:“这阵子别总骂她打她,我后头还有事要用她,别把人逼得太紧,回头心野了,反倒不听使唤。”
“还要让她做啥?”江翠娥一时没转过弯来。
宋良贵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现在那边愿意搭理的,也就她了,今天是肉,明儿要是让她去开口借点……银子使使呢?不都是一个理儿?”
江翠娥一愣,她倒没想到过这层。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江翠娥立刻抬头看去,“该是回来了。”
进门的的确是宋阿蓉。
江翠娥换上一幅笑脸:“回来了?今天那边忙不忙啊?”
阿蓉没应声,只是从袖子里抽出那块早已发黏发冷的肉,啪的一下甩在桌上,像是急切地甩掉个烫手山芋一般。
江翠娥一瞧,又是巴掌小的一块,不对,这还没巴掌大呢,连昨天的都不如,脸色顿时垮下来,“咋就这点儿?怎么是越切越少了?”
阿蓉低着头,嗓音闷闷的:“我后面不去元香那边了。”
“啥?”江翠娥眉头一拧,转头和宋良贵对视一眼,又压低声音问她:“是不是这事叫人发现了?”
阿蓉只轻轻摇了摇头,一幅不想多说的样子。
她不想把元香已经知道自己偷拿肉,不仅没责怪她还又给了她另外一块大肉的事情讲出来,于是扯了个谎:
“元香她那边其实也没啥事做,人手也够了,我过去反倒多余。”
江翠娥这下是听明白了,顿时火冒三丈:“你多留几天又咋了?别人不也都在她那儿干活吗?怎么就你多余了?”
屋里又开始响起尖利的指责声。
可不管江翠娥这边怎么追问,阿蓉就是低着头不吭声,一句话也不回。
她越是不说话,江翠娥就越来气,这死丫头又成了个闷葫芦!
这时宋良贵在旁淡淡开了口:“行了,随她去吧。”
说完还给江翠娥递眼色。
江翠娥一愣,虽一肚子火气,想起他刚嘱咐自己的话,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
元香今日要去趟县城。
这次是去宝瓷斋送上回县令夫人订的一整套的食具。
这套食具延续了上次那茶具的风格,也是以一只黄色狸花猫为主题,色彩明媚又温和,不规则的波浪纹边与陶器独有的手工质感交织,给人一种温馨又治愈的感觉。
除了这套食具,元香还加班加点地多烧出了四五只同系列的马克杯出来。
或许是因为做得愈发熟练外加盖了新屋子后每日都在花钱,之前刚到手的钱现在已经去了一大半,所以元香赚钱的欲望就更迫切了。
县城里也有集市,元香他们之前就去逛过,而且是天天开的,不像村里七日一集,其实不是很方便。
她便提前跟金凤还有何嫂子问了一声,要不要去县城的集市摆摊做买卖去?
她俩一听要去县里,心里其实一时间都有些怵。
金凤也没去过平州县城,之前逃荒来此,不过远远在城门外瞧了一眼,便被差们领着安顿在了附近村子里,连县门都没跨进去过一步呢。
如今说要进城去做买卖?她心里便有些忐忑了。
自个儿做的陶碗瓦罐,在村里还能唬唬人,可要真摆到县城里,不会被人笑话粗鄙简陋吧?
可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是全没想头。
就是想着能进城去见识见识,看看人家城里卖的陶器都是些什么模样,回来也好学学样,比比手艺,也总不算白跑一趟。
再说元香师父不也是去了县城后才接到大铺子的单子的么?
何嫂子更是眼神一慌,去县城......她连村里集市的买卖还没做明白呐!
可元香既然亲口问了,她心里虽怕,却也不好推辞,只是低声“嗯”了一句应下。
元香见她们都愿意一试,便让她们把要带去县里的物什提前准备好,约定好次日一早就动身出发。
这一回进县城,元香还特意将大山哥新做好的婴儿车也一并带上了。
她记得上次进城逛过几处木器铺,见里头陈设的多是寻常的桌椅板凳、箱柜架子,倒真未曾见过这婴儿推车的样式。
若是摆出去,运气好了,说不定能换个好价钱。
她当时特意让大山哥做了两个出来,一个送给了何嫂子,另一个准备带去县城。
这婴儿车确实方便,孩子放里面还稳当,比她背着娃干活可省力多了,为表示答谢,她还多送了大山哥家不少自己做的豆腐。
这次是元香、阿允、金凤、何氏他们四个去县城,还全是成年人。
买这头驴的时候,卖家说过这驴是头壮年公驴,膘肥体健,平时拉个四五百斤的货是完全不在话下的,而且要是短途的话,这驴子的极限拉重能到七百斤。
现在他们四个人,自然不能全都挤上驴车,只能让它专门拉货,元香跟阿允还是一如往常驾着驴车去,而金凤与何氏则早早去了村口,候着去县城的顺道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