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香虽然对他仍旧耿耿于怀,觉得这人做事为达目的太不计后果,可为了阿允,她终究还是允了他的继续诊治。
看着他为阿允把脉、换药、熬药,一笔笔仔细记下病况变化,神情专注得近乎痴狂的时候,她知道如果阿允真能好起来,现下也只能靠他了。
元香对许大夫的态度日常都是一幅冷淡样子,二果和三喜则不一样了,自从知道是他把阿允哥哥弄得醒不过来,日日只躺在床上不动弹,气得每回他来都不给好脸色。
阿蓉姐将自家的屋子仔细收拾了一遍,才领着壮实搬了回去。
壮实仍旧不怎么说话,但状态瞧着比那日要好得多,阿蓉也不强求,就让一切顺其自然了。
也就在这几日消息传来,江翠娥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江翠娥因谋害亲夫一案,罪证虽确凿,但因事发当时属自保反击,且有死者亲女作证为其辩护,情节得以从轻处理。
最终判定江翠娥杖责二十,流放琼州服刑三年,终身不得返籍。
能保住一条命,阿蓉自是很感激,如今母亲即将被发往琼州服流刑,她便张罗着给她备些路上用得着的东西,也算是尽了作女儿的一点孝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到了初秋的时候,阿允终于醒了。
第117章
元香把阿允接回家后,自然是悉心照料他。
手上的活儿跟金凤继续做着,其他的时间几乎都花在阿允身上了。
外头天气好又没那么热的时候,她便会小心翼翼地将他搬到屋前的廊下或树荫底下,铺好软垫,将他靠在藤靠椅上,让他晒晒太阳、吹吹风。
她总觉得人晒了太阳,身子才会有点活气儿。
若逢暑气难当的日子,元香会给他的床铺上凉席,屋子的窗户上挂上了竹帘子来避免阳光直射。
见他身上若是热得出了汗,就会用山泉水兑着艾叶熬的汤,打水擦洗他的身体,这汤水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不仅清凉解暑,还能防蚊驱湿。
擦完后再给他换上干净的中衣,再一遍遍帮他把额头、脖子上的汗珠擦净。
夏日暑气难耐,这些活计几乎天天都得做,不然若是捂出了痱子,或者一时热坏了身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些日子她老是想起阿允第一次受伤的时候,也是这么无声无息地躺着,但那个时候自己就是处于人道主义顺手捡了个陌生人回家,这人的生死与否对她来说没有那么的重要。
当时她甚至还有想过,若是这个年轻人熬不过去没了气息,她最后还是将他埋到山上去比较好,毕竟她是在那儿捡到他的,这样也算有始有终。
但是现在,看着阿允就这么沉睡着,一日日地无法避免地愈发消瘦,她却再也无法那么轻描淡写地看待了。
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像是在细细照料一株极脆弱的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一时疏忽,它就永远折了。
她想念那个会冲她笑、会在夜里陪她赶路、甚至去哪儿都要跟着她的阿允,那个有他在身边自己就分外安心的阿允。
二果和三喜在第一次知道阿允昏迷时,在家哭得几乎上不来气。
而如今日子久了也慢慢接受了他的状态,有时候元香忙不过来,他们俩就学着阿姐的样子来帮忙照料。
二果每日来看阿允哥的时候,都会说些村里发生的事,又或者是今日自己又干嘛去了,说完又悄悄叮嘱:“阿允哥你可得快点醒来啊,不然阿姐晚上都不着睡觉。”
这时候三喜就坐在床沿边上,摇着蒲扇,一下一下地轻轻替阿允扇风,还嘟囔着“阿允哥哥不热不热”。
许大夫依旧日日上门来查看阿允的状况,从脉搏上看,病人身体明明已经没什么大碍,但就是醒不过来,这状况也让他愁眉不展。
熬过了漫长的炎炎夏日,转眼已是初秋时节。
阿允因手术而剔去的头发,这会儿已经慢慢长长,细软的头发散开,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清清瘦瘦的,却也多了几分安静的生气。
元香像往常一样,这时候正在阿允的房间里,她将水拧到温热,托着毛巾,一边细细擦拭着他的面部,一边又自顾自说起话来。
其实这些话,她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了。
“你倒是躺得安稳,也不知道当时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好了吧?所有人都在照顾你一个。”
她嘴上带着怨气,手上的动作却轻得不能再轻,毕竟他又不能说话,真碰疼了他也说不出口。
“我跟你说,等你醒过来了,我肯定得好好教训你一顿。”她低着头,嗓音温温的,语气似委屈,又似埋怨。
说话间,她俯身想去解开阿允的衣襟,手指刚碰到衣带,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一抬头,便撞进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的眼睛里。
阿允正静静地看着她,眼底还带着点温软的笑意。
元香愣了几息,整个人仿佛被定住,手里抓着的巾帕松开掉落,一时连去捡的动作都忘了。
两人就这么对看着,慢慢地元香不自觉地就满脸是泪,像是所有的委屈与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决堤。
她没出声,怕现在眼前的一切会不会又是一场梦?如果出声惊扰了就会破碎不见了。
阿允看她哭成这样,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记忆里还没见这个姑娘哭得这么厉害过。
他缓慢地、吃力地抬起右手。
元香赶忙握住,声音梗着,“你、你等等......你先不要动。”
不多时候许大夫匆匆赶了过来,他早前便交代过,若是阿允醒过来,务必第一时间通知他。
这些日子以来,看着他每日上门诊治,确实尽心尽力,元香心里的怨怒也慢慢淡了些,讨厌一个人有时候也是很费气力的,便让二果出门去将他请过来。
阿允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眼神时不时地落在边上的元香身上。
许大夫经过一番认真的检查之后,才转头看向元香,说道:“既然能醒过来,说明身体上的状况已无大碍,后续只需细心调养,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不过......”他说着话音一转,又看向榻上的阿允,神情中多了几分隐约的激动与期待:“上次我已替你将脑中淤血清除,如今你醒来,可曾忆起些什么?”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阿允身上。
元香心中一紧,也盯着他看,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甚至是生命的代价也要找回的以前的记忆,里面到底有什么?
二果满脸期待地凑上前,眼睛发亮地问:“阿允哥,你要是好了,是不是就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还有以前住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了?”
一旁的三喜却听得不太高兴,小声地扯了扯元香的衣角,仰头问她:“那阿允哥想起来之后,是不是就要回他自己家了?”
元香一怔,唇角动了动,没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她以前没有深想过,可这一次,经历了阿允不顾一切的决定、还有生死未卜的等待,她忽然觉得,要是他真的想回去,那就让他走吧。
他已经为找回过去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连命都不要了,那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回去的。
她不能,也不该拦着。
榻上的阿允靠着枕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低声开口:“不好意思了,许大夫......我还是没想起太多。”
“什么?”许大夫瞬间出声,不可置信地道。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阿允这时抬眸看向元香,眼神定定的,而后认真又郑重道:“陆允,我叫陆允。”
“陆允?”元香低声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陆允听她念出的是自己的名字,眼神亮亮地点了点头,显得格外高兴。
许大夫的脸色是从未有的难看,比那日在他家被元香揪着衣领时还要难看上几分。
他看着榻上的人,眼神带着分急切,声音又闷闷的:“除了名字,其他的就一点儿也没想起来?”
这怎么可能?按照他当初设想的效果,既然脑中淤血已清,若能顺利苏醒,哪怕不能全部恢复,也该断断续续能忆起些片段才对。
结果现在竟然只有一个名字?
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冒了那么大的风险......
他原以为等阿允醒过来之后,自己亲手医治的这个大胆又成功的病例,定能在医史上留名载笔,成为一桩令后人传颂的典范,谁知竟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许大夫只觉得一股郁气憋在胸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前所未有地丢脸,自己到底还是医术不精,最后还是失败了么?
阿允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但知道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
只要一想到如果现在承认自己其实已经记起了全部,那元香恐怕真的会让他走了。
那样的话他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还有什么身份,能正大光明地守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