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屋子里骤然又安静下来。
在座的听了无不脸色难看得很。
让出几间屋子,已经算是勉强了,毕竟也要让家里人挤一挤才能空出来,可现在是要把整座宅子腾出来?那他们一家老小该住到哪儿去?临时搭草棚?还是去投亲戚?这哪里是招待客人,简直是把自己往外赶啊!这也太兴师动众了吧?
几位大户脸色齐齐一沉,有人低声咳嗽一声掩饰不快,有人皱眉不语,神情间多是难以置信与不满。
“这......”许里长也是很为难,他原本只是想着尽可能地尽地主之谊,却没想到白师爷竟说出如此苛刻的要求。
他一时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县令爷的意思,还是白师爷自己的意思。
这时屋内有人目光一转,落在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元香身上,笑道:
“倒是元香妹子家新盖的屋子,宽敞又干净,家里人丁也不算多,军士要是能住进去,想来最合适不过了。”
一时间,屋内的目光立刻齐刷刷落在元香身上。
她微微一愣,没想到有人在这儿等着自己呢,抬眼看了眼刚刚说话的人,此人是许家村的一位叫许良才的富户,元香心里暗自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要说唯一的交道,就是上次在许里长家,大家聚在一起商讨村里建学堂的事。
宋家人那时准备长期出钱资助学堂,这位许良才却跑到自己面前,不阴不阳地说道:“小丫头,没想到来咱们许家村没多久,就开始学会出风头了啊?”
元香听得皱眉,自然不客气地当场怼了回去,“您若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妨自己出钱,免得多嘴。”
自那之后,这梁子大概就结下了。
元香心里微微暗叹,原本出几间屋子给军士住并非大事,但眼下这被人算计的感觉让她心头有些不悦,况且自己家又都是妇女儿童,确实不便。
白师爷倒是把许良才的话听进去了,他看了眼坐在末座的元香,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小姑娘他还有些印象,是之前落户在许家村的流民,没成想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村子里的富户了?
今日他来许家村,的确带着几分怒意。
此前,村里发生了野狼下山伤人的事件,许怀德将此事上报的文书,却不知为何直接呈到了陈县令案头,连他都未被知会一声。
陈县令得知此事后大为光火,质问白师爷为何许家村多年都有狼患,却未曾有文书记录下来,以至于自己上任后竟全然不知还有这等事发生。
白师爷只能低头承认自己确有失职之处。
他微微抬眼,扫了屋内众人一眼,尤其是边上的许怀德,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意,此刻他说让伍将军的军士住进这些富户人家,一方面确实有借机刁难、拿捏之意,另一方面......
伍将军统领一方驻军,平日里职责是守边防、护要地,如今却愿意抽调兵力到平州县城的一个偏僻村子来清除狼患,本就算是“帮忙”,陈县令早已交代过,务必此次要办稳妥接待相关事宜。
白师爷心里也清楚,这不但是交差,更是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如今若能借机让伍将军和军士们吃得舒心、住得体面,不但能洗刷之前的过失,还可以在伍将军面前留个好印象。
所以他索性将压力压到许家村的几位大户头上,至于他们心里如何为难,他就管不着了。
现在听闻这宋元香家的屋子是新盖,宽敞干净,白师爷点了点头,声音不紧不慢:“既然是新屋子,那定是也体面得很。”
“军爷们若住得舒心,才能更卖力地打狼,日后也会记得许家村的好。”
他微微顿了顿,扫视了眼众人,“你们说,我说的对么?”
许里长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想开口,却碍于场合和身份,最终只是干笑两声。
其余几人更是心知肚明,这分明是拿宋元香家开头,一旦她点了头,后面就该轮到他们这些人了,心里个个暗暗叫苦,却谁也不愿冒头替她说话,一个个低着眼皮不开口。
这一来,气氛便显得微妙,众人都屏气凝神,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就等着看她现下如何应对。
元香只是静静地坐着,背脊挺直,神情不急不慌,仿佛他们正在议的事情跟她不相干。
白师爷见她不语,以为她是没什么意见,便抬了抬下巴,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位宋元香姑娘的家,就作为军士安置之所,不日搬出......”
“我觉得不行。”清亮的声音这时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齐齐一怔,连同白师爷也眉头一皱,目光凌厉地望向元香。
元香神色如常,她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白师爷说得没错,我家新屋宽敞,确实能容得下不少人,但家中全是女眷,平日里起居作息与军士们大相径庭,若是同住,恐怕不便,彼此也容易互相打扰,若是让我家中人全部迁出,那更是没了她们的容身之地。”
“所以,我不同意。”
她一番话说得既直白又直接,听着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屋内人对她这么强硬拒绝的态度一时都惊疑不定。
白师爷脸色当即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蹙着眉开口,嘴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这是军务大事,理当齐心,不可怠慢,宋姑娘,你可要想清楚。”
第152章
“宋姑娘,你可要想清楚。”白师爷对着元香冷冷开口,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她。
许里长在边上听得直冒冷汗,就怕元香在这场面上下了白师爷的面子,以至于他一边给元香使眼色,一边忙陪着笑出声,打圆场道:
“师爷,这元香家里确实是女眷孩童多,家里也没个男人撑持,若是真腾出屋子来让军士们住,旁人也要说闲话,也确如她所说不大方便啊,不如还是从在座几位里头挑几家,大家分担一分,也好显得齐心。”
白师爷听完脸色却不见缓和,目光一扫,冷声道:“军士们冒着性命的危险为你们除害,你们却推三阻四地不愿意配合,这若传出去,不怕被人指摘冷血无义吗?”
他语调一顿,沉声又道:“再者,若到时候军爷们住得不舒心,若因此耽误了剿狼之事,陈县令问责下来,怕也要说是我白某人办事不周,到时候......你们许家村,怕也要跟着落个不好的名声。”
“这......”在座人一时都不敢吭声,面面相觑,毕竟“无义”与“拖累军务”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谁能接得住?
元香心里暗暗叹气,也不知道为何,每次碰到这个白师爷,总是没什么好事,至于他口中所谓的什么“耽误军务大事”,在她听来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
要村里人家举家迁出,空出整幢屋子,这哪里是合情合理的安顿?分明就是兴师动众,扰民伤财!
这放在哪儿都说不过去吧?
元香本不是喜欢逞强出头的人,可要是真踩到她的底线,她也绝不会退让的,况且想到上次分地时留下的那点旧怨,她心头更添几分硬气,当下便起身,神色镇定,语声清亮道:“白师爷,”
屋里人一时齐刷刷地看向她,有人甚至开始摸汗,这小丫头胆子这么大,现在突然站出来是又要搞什么名堂啊?
许里长更是面露忧色。
只听她朗声,一字一句道道:
“伍将军领着军士来剿狼,本就是为了百姓的安危生计,若是让将军知道,他的好意竟变成了强迫百姓妇孺搬离家门,扰民又耗财的依据,不仅违背了他的初衷,怕只会寒了百姓的心。”
说完她稍顿,眼神直视着白师爷,根本没管这人眼里迸射出的寒意,“白师爷若执意如此,那便是逼百姓跟将军士兵们离心,这才是真正的不利军务吧?”
“你!”白师爷猛地一拍案几,脸色铁青,须臾又红了起来,没想到一个小小村女竟敢当众驳了他的面子,更没想到她言辞如此犀利,他一时还没想到怎么反驳她为好。
他胸口起伏,眼神阴冷,甩了甩袖子,只咬牙道:
“与一个妇孺说这些,本就不着调,你若不愿出力,便请回避好了,如此大事,自有男人们来商量,岂容你多嘴!”
说完,他一摆手,眼神里透着几分轻蔑和恼怒,似是不愿再和她多说一句。
元香心里冷笑:你喊我来我就来,你让我走我就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她面上很平静,说出的话却带着凌凌的锐气:
“我本就是许家村人,村子里头的事自然与我有关,军队派人来打狼是大好事,我也愿意尽一份力。”
“再者,方才白师爷还与我这‘一介妇孺’说起要腾屋子的事,怎么转眼就说我不该插嘴?岂不是用人之时唤得勤,用不着便要撵走?”
在场的人听完皆不由屏息,谁也没想到,这小姑娘胆子也忒大了,跟这白师爷争锋相对有什么好处啊?这人他们交道打得不少,因为有官府的一层关系,大都对他毕恭毕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