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律望着她,嗓音嘶哑:“林听,我没事,不用那么麻烦。”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他松开手说:“箱子里有退烧药。”
闻之,林听手忙脚乱地去翻医药箱,“哪儿呢?”
“应该在最下面。”
总算翻到了,林听先是看了下保质期,幸好还没过!
接着她又快速浏览了一遍说明书,去旁边接了杯温水给他。
直到他吃下退烧药后,林听才稍稍放松片刻。
她心想,要是半个小时后,他的体温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那就一定要去医院,不能由着他!
“林听。”他忽然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
高烧使他浑身脱力,头脑眩晕,思维也迟缓了起来,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但他还记得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看着她说:“百日誓师那天我答应过你,填志愿的时候会告诉你一声。”
林听睫羽轻颤,微吸了口凉气。
他说:“我打算去复读。”
林听无声地看着他,心里一阵发酸,什么也说不出来。
严律背靠沙发,眉眼低敛着,几乎不敢看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漫长的沉默蔓延开来,良久,他缓缓收拢手指,而后道:“我、我现在很想睡一会儿,你待会儿离开的时候,可以不用叫我……”
“你真的要去复读吗?”
林听眼尾通红,她知道,复读的压力会很大,除了自我施压之外,还有来自外界各种各样的压力,而且那一年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嗯,我已经决定了。”
林听对他的回答并没有很意外,凭她对严律的了解,这个决定应该是他想做的且认为是当下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她压住眼眶涌上的热意,再抬眼时,目光里只剩下纯粹与坚定,“没关系,以你的能力,无论做什么决定,以什么样的方式,最后都一定会走到你想去的地方的。”
她是这样相信他。
严律眼睑微垂,嗓音带着高烧烧灼后的低哑,“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他就是这样,即便说这种丧气的话,也是温柔又平静的样子。
可是曾经,给予过她肯定和勇气的人也是他,所以林听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好难过。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尺子,度量的方式有太多种,最后得出的结果也都大不相同,那么关于“好”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呢?
是永远完美还是从不失败?
她没有答案。
第54章 54滴水
严律关于小时候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各种培训班、兴趣班,还有一堆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作业……
同龄人都在看动画片、打游戏的时候,他要背起包出门上课,每天从早到晚,时刻表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学习任务精确到分,没有任何可以自行支配的时间。
常常这项课程结束,另一项紧跟着开始,像个无底洞。
家里的书很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晦涩难懂的专业用书,还有各种英文原著和文献资料。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会定期帮他列个书单,规定了在多长时间内必须看完多少本,如果没有做到,他的任务就会翻倍。
他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强烈的期盼。
可这些东西,也像一条条攀爬上脖颈的藤蔓,缠绕着、收紧着,令他喘不过气。
据爷爷说,爸爸从小就是别人眼里的神童,3岁时就展现了对数字的超高敏锐,上学时连跳好几级,14岁上华大,参加各种竞赛、斩获各种金奖,妈妈也是名校少年班出身,各个阶段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常常听到别人说,爸妈都是特别优秀的人。
严律也这么觉得,甚至感到很骄傲。
可后面也常常跟着一句话,作为他们的孩子,你以后一定要比他们更优秀。
属于他们的荣誉堆满了整个书房,每当他站在架子前仰望着,都能体会到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同时也心存疑惑。
“爸妈也认为,我一定要比他们更优秀吗?”
答案不必去问,他能感受到的。
小时候,他曾被送去学习各种乐器,每天高强度的课程、不停歇的训练导致他的手腕又红又肿,那会儿他经常疼到晚上睡不着觉,严重时连笔都握不住,他跟妈妈说:“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可以不学了吗?”
得到的回答,却是无比冷静的一句:“不可以。”
他们认为他年纪太小,不懂什么是好与不好,也不懂他们的良苦用心。
他的抗拒,他们只会觉得是一种半途而废,是他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他的想法、疲惫与疼痛,他们都知道,却不会在意。
直到后来,他的手腕严重出现问题,医生说,幸亏他年纪小,不然继续这样高压下去,有很大的概率会发展为慢性劳损、甚至不可逆的损伤,这件事才得以消停。
太多时候,因为知道说“不”,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所以他习惯了把想法都压在心里。
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开始给他辅导高年级的课程内容了,结果当然,他完全听不懂。
父母常常会因为辅导他的功课而崩溃,两人有时候还会因为这个吵了起来,甚至怀疑他不是他们亲生的……
他们无法理解,这些自己小时候随便看几眼就会的东西,为什么他学得这么费劲?
耳边的争吵不断,敏锐的言语时常像一把尖刀捅进心口里,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尽管他付出十分的努力,考到了年级第一,开心地把奖状拿回家,希望能得到几句夸奖时,得到的也只是他们那毫无波澜的眼神。
他感受不到他们的开心。
只是能意识到,这张奖状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他们自己曾经取得过的成就、包括那些令人羡艳的奖项,数都数不过来。
他仍旧记得当时,他们的眼神是那么冷淡,包括回荡在客厅里的那三个字。
“知道了。”
他愣愣地回了房间,只觉得有一盆冷水,冰冰凉凉从头顶泼下来,瞬间浇灭了所有的期待。
后来,那张奖状,他随便扔进了某个旧书箱里。
反正也没人在意。
上小学六年级时,他常听妈妈提起同事的儿子,说他特别聪明,十二岁时跨级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直接考了满分,荣获第一名。
那会儿他们也经常送他去参加各种竞赛,但同样的卷子,他却写得十分吃力。
很明显,他不适合走竞赛这条路。
他与他们理想中的孩子,差距太多。
意识到他的普通后,他们很难接受,只好把重心转移回各自的工作上。他每天独自完成他们规定的任务后,回到家里面对的总是漆黑空荡的屋子,安静到世界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所以他偶尔会去爷爷那儿,爷爷在书法上造诣颇高,高兴时会教他写毛笔字。
但爷爷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只稍有一撇没写好,他就要挨批。刚开始时,他老笨手笨脚的,没少被打手心,可每当写好一个字后,爷爷总是不吝夸赞。
那句简单的夸奖,让他慢慢喜欢上书法。
因为他听到的,终于不再是“还不够”、“还不行”……
过去的他,为了满足他们的期待,总是执着地、不遗余力地想把每件事都做到完美。
不会的东西,他可以死磕到会为止,天赋不够,就用努力去触碰能够得到的天花板。
在实验初中那三年,他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吊着自己不停往前走,也可笑地为了迎合别人的标准,一步步把自己推进优绩主义的沼泽地。
结果显而易见,急躁、挣扎只会下坠得更厉害。
中考那次,他考了初中三年以来的最低分。
分数出来那天,他们眼中的失望像凌迟的刀子落在他的身上。
夜里失眠,去客厅喝水时,他看到父母房间,灯还亮着。
他们正围绕着自己交谈。
他只记得其中几句。
“没用了。”
“再这样下去也没意义!”
他永远记得那天夜里,他们说,他是他们教育失败的次品。
他站在门外,喉咙发涩,难以呼吸。
回到房间里,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连做梦都能梦到,他们看着他说:“你是我们意外生下的次品。”
那种冷漠的眼神,否定着他存在的所有价值。
那天之后,他们已经确定他不再值得他们花费任何时间。
于是,以往的步步紧逼,转变为极致的漠视,可这种漠视却更让人困惑、痛苦,也让人失去了方向感。
暑假过后,他调整好心态,按时来到一中报道。
中考的分数导致他被分到了平行班。第一次分班考后,他回到了重点班,然后又像以前一样,照常地学习,维持着自己的生活,依旧是老师同学眼中的三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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