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伶牙俐齿啊!”说着从腰间垂悬的荷包里摸出几个碎银,豪迈道:“那倒成我的不是了?哥哥像你赔个罪,小孩儿,去买糖吃吧。”
那女童却未收下,只拉着小友噔噔跑下了古刹的石阶:“你又不是我哥哥!”
陶青筠听罢哈哈一笑,看着那稚童渐行渐远的小身影笑意更盛,回身朝褚夜宁道:“真是舌头灵巧的女娃娃,我怎么瞧着有些熟悉呢?老狐狸,像不像你那七妹妹。”
秦惟熙听见他忽然唤住自己,诧异道:“我?幼时我有那般……能说会道?伶牙俐齿?”
褚夜宁低笑一声。
“不过我还记着从前三哥给我糖吃。你与几个兄长在宫里的浮碧亭旁玩着占山为王的游嬉,谁若第一个找到阿宝公公藏起来的宝贝,就带着那宝贝跑回浮碧亭站了那山头,到那时那一天里谁都要听那山大王的。”
陶青筠再是哈哈一笑:“那我当时说什么了?”又拿眼去睨褚夜宁:“我与你四哥谁赢了?”
秦惟熙想起彼时年少的往事眉目间尽是柔和与欢快:“当时哥哥带着我进宫去寻嚷着要见我的阿馥,三哥第一次见到我。”说到此处她清了清嗓,学着小郎君的语气道:“乖乖漂亮可人的小妹妹,我是你好哥哥,叫我一声哥哥,我给你买好多糖吃。”
陶青筠笑眯眯地道:“那我给你买了没有啊?”
秦惟熙道:“没有。你早做起了山大王将此事忘在脑后了,不过那天你为了哄我唤你一声好哥哥我倒成了山大王。”
陶青筠哈哈直笑:“我怎记得你三哥我给你买了呢?不过这t话当年可不是我先说的,是你那狐狸哥哥。当年你降生时我们几个小子围在萧伯母的院子外,后来看见你时你那狐狸哥哥第一个冲了过去,就是阿烁也被挤到了后面。”
陶青筠笑得乐不可支:“当时他说叫哥哥,哥哥给你买花戴。这事儿我们大家伙可都记着呢?”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秦惟熙想起当年那土村土村的珠花。
陶青筠再是哈哈一笑,一撩衣袍作势就要走出古刹去给她买甜糖吃:“走,三哥现在去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
秦惟熙却当即拦住了他,笑道:“后来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那甜到心尖上糖。不,是温暖到内心深处的糖。是这个早慧亦与长兄罗聆一般少年老成的三哥青筠在滚滚江河上倾力将她托举出江面上,全然不顾自身危险亦要为她奋力一搏时,她吃过的糖。
第115章 不及你
幽幽古刹,青烟袅袅。
三人到庙宇里请了香对着神佛虔诚一拜,各自祈愿。
临出了佛殿陶青筠却说已快至正午不若吃了斋饭再走,秦惟熙见他提及斋饭也忽然想起在古刹外遇见的卖野果子的田翁打算去买上一些。
待回到古刹内却见适才还站在佛殿外的二人,已登上了二楼的露天连廊正负手而立笑看着自己。
秦惟熙站在石阶下,仰首望着层楼叠谢下的恍惚而见所伫立的两“少年”,亦恍若回到年少时。倘若没有当年事,三哥青筠或许会早入仕途,扶摇万里。抑或依旧会游历天下,走遍湖海山川。而四哥夜宁或许会随父征战四方,于沙场上斩将破敌。
而所有人都在岁月静好中努力的前行着,长兄罗聆抑或早早有了情投意合的姑娘,与妻举案齐眉。储君五哥亦会春风得意。而她与罗家小星及阿馥会庭园观花,春踏青、夏泛舟。
但她还会与他并肩而行吗?他会不会也会与她人早早订了亲?
她很肯定,不会。而她依旧会与他并肩而行,生死不离。
秦惟熙穿梭在络绎不绝的香客中回过了神,又忽见两人的身侧多了一个穿着僧袍小沙弥。
她走近才听见那小沙弥正对着陶青筠一番谈语:“施主,太过执着必伤心根。”
陶青筠亦一反常态地红着脸怒道:“你这小沙弥好生会说话!”
本是春风满面的一个人转眼勃然变色,秦惟熙正要去看个究竟,却见那小沙弥已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尼陀佛”再不回头踱步离去,转眼消失在了连廊中。
她问:“怎么回事?”
褚夜宁摇了摇头一副我也很不解的神情。
陶青筠却仍旧板着一张脸:“我哪里知道。你去买了果子那小秃头就在廊下盯着我瞧,我也盯着他瞧,眨眼的功夫就跑上来与我一通胡说。”说着便噔噔下了石阶:“快走,如今我已经饥火烧肠了。”
用过了寺庙的斋饭三人正准备从斋堂离去,穿过古木参天笼罩下的一条羊肠小道,前面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一片戏谑声与沉闷的重击声。
三人快速穿过古树,秦惟熙已在这时重新戴起了帷帽。不远处正见六七个游手好闲的豪强子弟在欺辱一个身着靛蓝长衫的少年。
几个笑里藏刀的少年正指挥着家丁手持棍棒在那蓝衫少年身上,纷纷笑道:“不就是让你在考校时将那试卷的答案告诉我们几个么?你若依了也受些苦头不是?”
少年在棍棒中淡淡一笑,目露轻蔑地看了几人一眼,随后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今日我若受伤如何走得出去给你们答案?”
几人交头接耳了一番,阴森森一笑,其中一锦衣少年挥退了手起落棍的仆人,又猛踹了他一脚:“也行,量你也不敢跑。”
少年再次淡淡地瞥了围在他面前的几人一眼,而后缓缓一手撑地起了身。一霎,紧紧抓住了身侧那家丁手中的木棍夺了过来,猛地朝着那锦衣少年一击,而后快速朝山下逃去。
但许是伤势过重,不出片刻那少年便被几人连拖带拽了回来。那锦衣少年许是受了戏弄勃然大怒此刻头上也鲜血直流,竟欲扳起道路两旁的重石朝那少年目露凶光砸过。
瞬息一粒碎银从远处飞了过去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后脑上,他顿时一吃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谁!”
古树下的三人缓缓走出,陶青筠手挥着一把折扇,似笑非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平生最恨欺辱弱小的施暴人。今日不巧,竟让我遇上了。”
那锦衣少年暴喝一声,随后便有几手持棍棒的仆人围了上来,他怒道:“你打的本少爷?出来赔个不是?小爷我暂且可饶你一命。”说着又抬眼去看那青衣男子身后的一男一女。
那同样穿了一身锦衫的男人负手而站,眼睛里却泛着森冷的目光。而那一身鹅黄罗裳的女子,却头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但那曼妙的身姿已然在告诉他定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
他再而流露出一个耐人寻味地笑容,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那男人身侧的罗裳女子。
“若是让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目露寒光的锦衫男人忽然不知从何时手里多了一把短匕径直朝他飞了过来,堪堪差一寸便能让他从此断子绝孙。
他“啊”地一声怒喝,身后的几人看见那锦衣少年大腿上鲜血直流,纷纷杀气腾腾地与仆人围了上来。
褚夜宁看着那锦衣少年淡淡一声:“这双眼还想要么?“
陶青筠勾唇一笑:“老狐狸,许久未曾大显身手了。还记得从前我们两个暴揍那群纨绔子吗?一个、两个……七个癞蛤蟆,如今倒是手痒痒了。”
那锦衣少年还未反映过来此话的含义,便见脚下一片树叶随风起而落,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今日带出府的仆人与他的同伴便纷纷捂胸倒地。
而那依旧站在树下将那女子牢牢护在身后的男人此刻目光里阴冷至极,忽而朝他嗤笑一声:“记住我这张脸,倘若回去惹是生非惹了我不快,你那一双鼠目我帮你收着!”
陶青筠又道:“听没听到?若是在欺辱霸强,我戳瞎你的眼!”
眼见带来的同伴纷纷挂了彩倒地不起,又见那三人举手投足间的贵胄之气,他心知今日是碰上了难惹的人。
为此,他狠狠一咬牙带着众人转瞬溜得没了踪迹。
那蓝衫少年一直站在角落里,见那些人已看不见了踪影,便拾过地下已沾染了尘土的书笈与散落一地的书卷。而后他朝着树下的三人作一辑礼:“多谢三位出手相助。”
又见三人并不开口,再道:“鄙人姓周,为涪州人士,若肯临寒舍,杨某为恩人奉茶三盏。”
“涪州人士?”
周奕看着面前的头戴帷帽的女子开口问,不由一怔,很快道:“正是。”
秦惟熙投过垂纱又细细去瞧了那少年的眉眼,果见与那气概豪迈之人相像。而褚夜宁与陶青筠二人此时也心中知意。
褚夜宁问:“家中可有亲眷在京中为官?”
周奕再是一怔,三人却已了然于心。
秦惟熙看着他的年纪心中猜测,在帷帽下笑道:“看你眉眼间倒肖似我在京中的一个世叔。”
周奕迟疑间问:“叔父?”面上却很是欣喜。
陶青筠亦在一旁笑:“户部侍郎周全周大人是你叔父?”
周奕点头。
陶青筠倏忽“哈”了一声:“真是神明在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救了周大人的小侄儿么?”
周奕道:“三位恩人与叔父为……忘年交?”
陶青筠问:“倒是像你那叔父,有勇有谋。”
周奕看着此刻笑眯眯地三人,再次要报答今日出手相助之恩,却听那姑娘道:“今日不求报恩只是路过此地。那几个獐头鼠目应是再不敢难为你了,时辰不早了,后会有期。”
周奕再要挽留,却见那那姑娘与身侧的锦衫青衣已先一步下山而去,而那青衣男子仍留在原地,朝他打量一番,笑哈哈地道:“小儿郎,知道甚是后会有期?如此用功读书他日我们京城再见喽!”
周奕见三人已穿过曲径树林渐行渐远,事不宜迟的下了山去信京城。而康氏在收到此信时想起当日所见那灵心彗性的小姑娘如今身在重庆府或是已在回京的路上,与周全自是不由感慨一番。这便是后话了。
幽幽古刹外,秦惟熙对褚夜宁说起了当年周全夫妇为当年十两银恩惟秦家谋划多年一事。所觉善因善果皆是一念间而成,因起时t这果便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二人伫立在树木葱茏下的林荫小路上,回首望着青烟缭绕的古刹与纷至沓来的香客,及正与田翁说笑双手抛着果子玩乐的那朝气蓬勃的青衣客。
褚夜宁回眸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他道:“待此间事了,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随同。”
秦惟熙唇角弯弯:“哪里都行?不要你的侯爷身份了?”
“世间万千亦不及一个你。”
*
这一次古刹之行,许是这座山城也逐渐在变凉的天气所致,秦惟熙直到晌午也未醒过来。起初几人皆以为是昨日的山路一行所致,最后还是褚夜宁硬闯了那“深闺”一探那额间的高热与脂粉未施下的双颊红晕,疾步纵马去请了镇上的郎中。
到了第三日她已能缓缓下榻,却仍觉头重脚轻。子今花了重金占用了客栈的小厨房欲亲自去煎药,但这几日却都是那个看似不好相处的人,不厌其烦地在慢火煎药熬粥。
陶青筠与薛兆远远地跟在后面:“我瞧着你家侯爷在西北那些年可没少吃苦头啊!”
从前只有他驯服别人的份,没人敢驯服他的天之骄子哪里又会做起这些。
薛兆一声喟叹。
屋子内,褚夜宁每每都要看她将汤药喝了空空才肯离去。这日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并将药碗放在了小桌上。
“今日好些了么?”他问。
秦惟熙面色犹有些苍白,却是笑着打趣:“或许还能再走一次山路,拜一拜神明?”
褚夜宁低低一笑。
她又指了指那桌上的药碗:“将它递给我。”
然褚夜宁似视而不见,竟绕到了小桌后的一把木椅悠然坐了下去。
秦惟熙不由一怔,狠狠剜了他一眼随后掀开被子下了榻欲自行取过。
椅上的褚夜宁忽然朝她道:“秦洛。”
“有事?”她下意识的回应似乎对此称呼已见惯不惯。
褚夜宁忽然一手伸了过来,随后借力将她往怀中一揽,顷刻便倾身而过身体不由自主地贴在了他的身前,而身下安安稳稳地坐在了他那双长腿上。
秦惟熙朝坐下一瞥,回眸道:“长腿仙君,你这是何故?”
褚夜宁将她拢在怀中,一手轻揉着他适才拉过她的那只手,一双星目又定睛去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毫不隐瞒道:“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