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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书屋 > 古代言情 > 古时那些爱情 > 第85章
  
  飞娥扑火,或许并不是那只蛾儿太傻,只是这份温暖太过令人贪恋。所以只想近一点、再近一点,纵使烈焰焚身……亦是无怨。
  左小娥此后便过上了恬淡安然的怀妊日子,时下对孕妇的饮食颇多讲究,食饮必精,酸羹必熟,毋食辛腥,且忌食葱、姜、兔、山羊、鳖、鸡鸭等物。据说不遵此饮食的话,胎儿会出现残病。
  其他日常忌讳便更多了。
  子在身时,席不正不坐,非正色目不视,非正声耳不听。
  甚至,不能使唤侏儒,也不能看弥猴之类的兽戏,以免误导了腹中胎儿……当真是谨小慎微,拘束得很。
  但有刘庆陪伴左右,镇日里寻了各样儿有趣的奇巧玩物,罕见的古籍孤本之类捧到面前讨她开心,也并不觉得乏味无趣。
  十月怀胎,到了永元五年仲夏,小娥便到了临盆的月辰。
  自月初起,清河王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万般小心,唯恐有半分闪失。终于分娩的当日,小娥腹痛,早早待命的看产妇人将她扶进侧室之后,刘庆便在门外心焦不已地等着……里头的声响听得他心下绞疼,不晓得她现下已痛楚到了什么地步。
  “殿下、殿下……”其中一看产的妇人竟带着衣袖上斑斑血迹自侧室中步脚踉跄地疾奔了出来,一副惊惶模样。
  “怎么了?”刘庆见状,心下蓦地一惊,急问道。
  “左姬她、她晕厥了过去。”妇人跪在了他面前,整个身子都颤颤作抖,面色如纸。
  “怎么会晕过去?!”刘庆声音一紧,蓦地指尖作颤,死死瞪着那妇人,不可置信似的厉声问。
  “自催产时起,左姬她便气息弱得厉害,连番急喘……似是、似是心疾。”那妇人看产多年,于此一道颇是谙练,怎么也有七八成把握才敢开了口。
  心疾!十六岁的少年闻言,面色一刹泛白——“传医工!”他目光转向身后的侍从,高声喝道,自己则向左小娥所在的那见侧室疾奔了进去,身边众人竟未阻住。
  ……
  清河王府中惶乱一片,阖府上下几乎兵荒马乱。大王他对左姬怎样的宠爱疼惜,府中无人不知,真真是捧在手心儿里都怕摔了,珍护已极。
  相识的人家,多少女子都羡煞了清河王府这个独得专宠的左氏美人……掖庭罪婢的出身,竟能得了年少俊逸的清河王倾心,珍之重之,前生不知修了怎样的善缘。
  ——可谁知,这美人……原竟是这般苦命呢。
  天生心疾,虽是顶轻微的那种,所以平日里并不显,顶多只是身子弱些,风寒咳症多些罢了。但这样儿的病,即便调养得宜,也活不过双十年纪……而若怀妊生子,则是九死一生。
  唉,也当真是个傻子——为了个孩子,值得搭上自己性命么?
  侧室中到现下已混乱了好几个时辰,大王一直守在里头,想必情形凶险得厉害,也不知左姬是生是死……
  所以,当暮时,一声孩童带了乳音的啼哭声清亮地响起时,阖府上下都既惊且喜,而后长长松了口气……母子平安。
  第80章 刘庆与左小娥(十五)
  侧室之中,几盏青铜雁足灯莹莹照亮了整间屋子,静静躺在素漆梓木榻上的少女,神色异常苍白,连双唇都不见多少血色。一双剔透的浅色眸子静静掩阖着,气息平静而微弱。
  刘庆就这么跽坐在榻畔,目光凝定地看着她,一眨也不眨……她已躺了三日,虽偶有醒转的时候,但终究孱弱得很,他只小心地喂她用了饮食,却不舍得询问她什么。
  少女秾密乌泽的眼睫微微地动了下,而后缓缓地醒转,一双浅色眸子睁了开来。
  “殿下,”她开了口,看向守在榻畔,神色憔悴的少年,轻声唤道。
  刘庆原本正定定出神,此刻闻声反倒是微怔了一下,既而惊喜交加:“你醒了,可觉着好些了?”
  “嗯。”小娥轻轻点了头,而后试探着道——“殿下……可否扶我坐起来?”
  “好。”刘庆于是小心地半拥着她,垫了软枕,令她半靠在了榻后围屏上,又细心地掖了掖被角。
  “孩子呢?”她打量了下四周,并未看到婴儿,神色有一瞬的慌乱。
  “乳母带着,我怕他在这儿扰了你歇息,”刘庆见她的神色,连忙出语安抚道——“你且安心,是个极健康的儿郎,哭声响亮得很,眼睛生得肖你,日后定是个难得的美少年。”
  “哦,”左小娥听他说着这些,长长地舒了口气,而后却是缄默了下来,垂了睫羽,不做声。
  刘庆见她这般模样,心下疼得厉害,静默了片时方开口道:“小娥……你、你是很早便知道的罢?”
  知道自己患有心疾,活不过双十年纪,受不得惊,生不得子。
  “是,我是胎里带来的心疾,自记事起自己便晓得。”她神色却是平静了下来,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神色里带出了几分追忆似的恍惚——“也是因此,自幼阿父阿母便极是疼爱我,珍之如玉,心头肉似的宝贝。而阿姊长了我五岁,从来疼我让我……说起来,当真是占了这病的便宜。”
  “小时候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比其他人活得短一些,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呵。若是长寿了,活成鸡皮鹤发的老太太,真是难看死了……我只能活到二十岁,死的时候还是青春韶龄,旁人记得的,永远是我漂漂亮亮的样子呢。”
  “日后,殿下记得的,也会一直是小娥绮年玉貌的模样。”
  “小娥……”刘庆蓦地出了声,仿佛是要截断了她,却终究厉不起神色来。
  “殿下大约不会晓得,当初你说会为了我,将婚事一直延后到弱龄时,小娥心底里是有多高兴……因为,我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的啊。”
  有生以来,我头一回庆幸上苍没有给自己那么长的寿命。所以我不必看着你娶妻,生子,与旁的女子两情缱绻,举案齐眉。
  那样,于我而言,恐怕比死还难过罢。
  听到这儿,刘庆却是面色发白,震惊里杂着心疼,连指尖都微微作:“那,那你也不当冒这样的险!”
  明知九死一生,何必、何必为了替他涎下一个孩子,几乎搭上自己的命!
  那个时候,他心头几乎一片空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傻丫头呢。
  “是殿下说,喜欢我们的孩子啊。”小丫头答得一派坦然,而后道——“方才听说,孩子生得像我多些,心底里多开心。”
  “我不能陪着殿下一生,可,若有个孩子,他就可以啊。”
  少女微一双浅色眸子静静看着他,苍白的面庞上,唇角轻浅地弯起:“我只想,我们的孩子,可以一直陪着殿下而已。”
  这,是我在这世上唯剩的心愿,所以,才会想与上天殊死一搏,唯求得偿此念。
  三年后,洛阳,濯龙园。
  “父王,这株菱花好看些,还是那边的那株呢?”一叶清旷舟泛于粼粼碧水之上,稚童糯软清嫩的语声自舟中传了出来,听得人心下一软。
  濯龙园在北宫西北方向,乃是洛阳城中颇负盛名的皇家园林,明帝马皇后的织室便在此园之中。
  而此际,正值仲夏六月,一水涟漪间,漫池白色、粉色、紫色的菱花亭亭出水,映着田田接天的碧叶,百般明媚颜色。
  刘庆带了左小娥和长子阿祜来此泛舟,小孩儿家难得这般痛快地在水上玩耍,实在欢脱得很,现下便正闹着要采菱花。
  刘庆看着眼前那张酷似小娥的稚嫩脸儿,一模一样的浅色眸子,心便不由得软了下来,有些无奈地仔细瞧了瞧他看中的那两株菱花,而后道:“左边那株花朵大上一些,不过右边那株颜色莹白似雪,花型也更胜一筹。”
  “好,那父王我们就再划近些,把右边那株采了给阿母,她若簪在鬓边定然好看!”小小的稚童口齿伶俐,眉目与母亲肖似,现下一双浅色的澄澈眸子就这样定定盯着三丈远处那一株水菱花,一双胖嫩白皙的小手认真地遥指着,模样实在讨喜极了。
  十九岁的清河王,闻言一笑,眸光不由向岸边的柳荫下望了一眼,而后方温声道:“好。”
  待父子二人采了菱花撑着小舟,回到水岸边时,斜倚在柳荫下竹木笭床上的左小娥,才刚刚编好了一只柳笠。
  她过于白皙的面色,在向暮时分的夕阳映照下,显得莹洁似雪,衬了那一双剔透的浅色眸子,空灵无染,明净不可方物。
  她抬眸,看着渐渐近了岸的那一叶轻舟上一双云白衣衫的父子,孩童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株雪白的水菱花,而十九岁的少年王侯,则双手摇橹,正抬眼向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契然而笑……
  仿佛又是七年前,掖庭暴室旁的那株棠棣树下,天真烂漫的少女,在朝阳中抬眼,那个斜倚枝头,吹叶嚼蕊的少年就这么闯入眼帘……
  我不晓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只愿以尽平生,陪你伴你,共度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