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豹子听了有些迟疑:“明早出发,两日脚程,到了庄子上,那可就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了。”
妊婋笑道:“那不是正好么,就要在他们吃酒赌钱耍乐时出现,省时省力,事半功倍。”
圣人屠看了花豹子一眼,知道她在迟疑什么,这阵子寨里为过年,筹备了不少活动,每个院里都早早挂上了大红灯笼。
因新来寨中的许多人都是第一年离家在外,花豹子也是头回摆脱老夫人,真正在山寨里做主,她想给大家和自己一个热闹快活的大年夜。
妊婋对于过年倒是没什么执念,往年这个时节她只顾着考虑怎么样不受冻挨饿,过年期间幽州城里的种种祭祀庆典在她看来,都是另一个世界的热闹,哪怕身处其中也有种疏离感。
妊婋想了想,说:“要不我跟厉媗带些人去,你们照常过年。”
“那怎么行?”花豹子眉毛一竖,“人不齐全,也叫我担心,这年还不如不过。”
花豹子虽有迟疑,也知道这个时间机会难得,要真等年后,新刺史离京派斥候往北探道,又不知会有什么变数。
厅里一时沉默下来,片刻后,花豹子终于下了决心,看向众人:“随我出去问问那三人,若果然有粮仓,今晚点人,明日一早就出发,为长远计,总不能为了过个年,叫大家开春挨饿。等拉来粮食,咱们想什么时候过年就什么时候过年。”
说完众人一起走出堂屋,外面天已黑了,那四个力妇还在廊下烤火唠嗑,院中跪着的三个人面前也加了个炭盆,以免他们等不到花豹子问话就冻死了。
燕北的寒冬雪地里,纵有炭盆也不好过,那三个人到此刻已几乎支撑不住,见到面前有人来,都差点没能抬起头。
花豹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声音冷峻:“我要往你们庄子里去,拜会一下你们当家的,哪个能带路?”
三人一起颤颤巍巍地说:“我们……都可以带路……”
“我只要一个就够了。”花豹子语气平静,“哪个乖觉,我便带哪个。”
这时有人拎了一锅肉汤来,花豹子悠悠盛了一碗,端在手里俯下身看向他们:“你们有谁知道那边庄子上存粮情况如何?”
三人里只有衣服最光鲜的那人跟随寨主去过粮仓,忙爬了两步上前,将庄子粮仓的储备量和粮食种类说了一遍。
花豹子听完满意点头:“行,那就带你吧。”
她把那碗没有肉的肉汤递给了他,看他大口喝完,才吩咐道:“把他还绑回柴房里。”
另外那两个没喝上肉汤的,被廊下两个力妇拖了出去,其余两个力妇则走上来架着留下的这个,也离开了院子。
当日晚上,花豹子叫来了山寨所有的管家娘子和主事力妇,将打粮一事跟她们说了,又解释了机会难得,过年诸事回来再补。
大家听完缘由都没有反对,只是就前去的人数和路线情况讨论了半晌,又让人去各院问大家的意愿,最终确定了两百人明日一早出发。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妊婋就穿戴齐整,背着坤乾钺走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厉媗、杜婼和穆婛也都陆续出来了,大家吃了些东西,来到花豹子这边汇合。
辰时初刻,日头升起,花豹子领头带众人走出了山寨,踏着昨夜的残雪向南进发。
昨天喝了肉汤的男匪,腿在雪地里跪废了,这日被绑在马上,昏昏沉沉,每隔二三里地就被抽醒一次确认路线。
第一天没有下雪,路上还算顺利,晚间众人寻了个空旷山洞,大家伙儿挤在一起取暖歇宿一宵,天亮后继续出发。
第二天日落后不久,她们果然来到南边山下一处宽阔庄院,屋外张灯结彩,屋内人声鼎沸,似乎正在庆贺新年。
里面吃完饭后,开始划拳吃酒,又有人张罗要出去放炮,刚有几人醉醺醺走出屋子,忽然从房梁上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险些砸到他们,重重一声落在地上。
那几人凑上前一看,竟是日前被寨主派去送年礼的管事,浑身是伤,已没了气息。
那些人一见酒都醒了,忙大喊屋内人出来看,很快又有几人走出屋来,见到也是一惊,更多的人循声出来,门口渐渐混乱起来。
又过一会儿,寨主也出来了,见到躺在地上的主事,登时大怒:“这是谁干……”话未说完,众人忽见他身前寒光一闪,颈间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轰然向前扑倒。
蹲在房顶上的穆婛收回绳镖,得意地朝身旁的杜婼挑一挑眉,杜婼惊喜地称赞道:“姐们行啊!”
房顶下面已然乱了套,有去抬寨主的,有转头到旁边抄家伙的,也有回身朝屋里跑的。
混乱之际,有一人从上面跳下来,众人定睛看去,来人身量高大,厚毛围脖遮着半张脸,手持一把金灿灿的长兵器,说不上来是斧子还是什么东西。
他们不太记得有这样一位仇家。
也没等再看清些,就见那人挥起长斧,向他们劈杀而来。
紧接着又听院外脚步声起,更多人持刀冲进院中,不由分说地开始砍杀。
那群男匪基本都有酒了,醉眼朦胧,歪歪斜斜,杀起来几乎没什么难度,屋里还有人早已经喝得趴在桌子底下,在睡梦中被一刀送走。
到月上枝头的时候,整个庄院杀声渐止,大家人手一只火把,开始盘点庄院上的粮食财物。
火把映亮了庄院上方的夜空,远远看去一片通明,除夕夜里,看似只是寻常秉烛守岁。
众人在各处把东西清点了一遍,又分了运送批次,忙活了一整夜,妊婋走出粮仓,看到东方泛白,天边很快出现丝丝缕缕的艳红霞光。
这时花豹子和圣人屠也正好从粮仓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三人相视一笑:“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场大丰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豹子寨轮流替换了五拨人,才将整座庄院所有粮仓全部搬空,到正月初七终于忙完,大家热热闹闹补过了一个新年。
正月初十,新任幽州刺史在赴任途中忽闻斥候来报:“涿州城外一处庄院遭山匪洗劫,有出逃庄客到府衙告官了。”
第20章 事隐孤庄
涿州城外,残雪斑驳。
冬日里辰时二刻开城门,排着队的商贩走卒,一个个缩脖端肩,哈着白气往城里走去。
去年秋天因幽州出事,涿州也戒严过两个月,好在入冬前被朝廷军平息,也没见有鸡毛贼流窜到南边来,涿州民众才松了一口气。
谁知过完了年,竟传出山匪劫掠之事,又让人们紧张起来。
虽然这些年城外山匪常有,但都只是劫些山路上的客商,大举下山抢占庄院还是颇为罕见的。
一个卖山货的跟旁边卖麻布的边走边搭起话来。
“你哪的?”
“老槐村的。”
“呀,那可离春田庄不远,听说那庄上最近遭了事,你们沾上了吗?”
“最近?”那人压低声音,“年前就遭劫啦,我们哪敢吭声,大年下的,谁想惹事。”
“不是说有庄客受了伤,往你们老槐村猫起来了,养好伤这两日进城告状来了。”
那人听了连连摆手:“不知道,不知道。”
那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过完城门口侍卫的查验,一前一后进了城,紧跟着是一个卖皮货的,高高个子,戴着灰色长毛围脖,头上也是同色厚暖帽,脚下穿的乌油靴,一副猎户打扮。
侍卫拿刀翻了翻这人带的货,几张寻常皮料,没什么特别的,遂挥挥手:“下一个。”
妊婋将查验完的皮料往肩上一扛,默不作声地往城里走去。
涿州城的布局跟幽州城差不多,府衙也在中轴线上,她站在主路往府衙方向望了一眼,那边街道上一片静悄悄的,她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转道朝东市方向去了。
妊婋不慌不忙地转了几家收皮料的铺子,出完货后到集市口买了张饼,边走边吃地转到旁边的巷子口。
这里正有一个卖浆摊儿,四周围着遮风挡雪的油布,人不少,卖浆的大姐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口里还不忘揽客:“新鲜浆子!清早现熬的,稠的稀的都有,香着哩!”
妊婋吸吸鼻子,闻着比厉媗做的香,她三两下把饼塞进嘴里,摸出一个钱买了碗甜浆,坐下来慢慢喝着。
摊子上人来人往,嘈杂纷乱,有自家提壶买了带走的,也有结伴坐在摊子上喝的,不少都是城外来的。
妊婋坐了一会儿,甜浆喝了大半碗,终于听到有人说起那件事。
“城外春田庄,可怜哦,三百多口人,就逃出十来个,其余的全叫山匪杀啦。”
“去年咱这儿封城戒严,我乡下亲戚还说城里不能呆了,叫我去投奔,我可不去,外头更乱!”
“要我说,人各有命,该着你了,在哪儿都走不脱,那春田庄的康员外也是不积德,临了才有这一遭,这叫现世报!”
“你这话说的,康员外活该,难道就得拉上那些庄客垫命?还不都是山匪不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