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妊婋也听到了这话,却没有回头,只是笑道:“咱们是文官,文官不擅骑马,这个速度不是很正常嘛。”
妊婋去年来到豹子寨后才开始学骑马,如今只能独自策马慢行。
豹子寨在横风岭东侧山谷低洼处有一个小型马场,里面养了十来匹漠北高马,原是为寨里人下山劫商队预备的,平常大家在山上走动都是步行,用马的时候并不多。
去年妊婋和杜婼跟随花豹子马队下山,从鸡毛贼大营抢人时,都是花豹子和寨中会骑马的力妇带她们乘双人骑去的,后来厉媗来到豹子寨,跟妊婋和杜婼去马场看花豹子驯马,也跟着学了一点,只是赶上寨中事多没时间练,三人都只是将将能骑的水平。
今日她们骑的这马,还是剿匪裨将跟两个校尉骑来的,前日剿匪军出城,只他们三个骑着马,余者全是步兵,他们进山后,留了三个亲兵在山下牵马等消息,那三人昨日被下山搜寻漏网之鱼的千渊海结果了性命,剩了这三匹马恰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好在军马驯熟,倒是不难驾驭,她三人略带拘谨地策马走着,远远看去倒还真有点文官的意思。
西城门上的守军注意到了城外这三位,见是官袍军马,忙去通传城门守卫前往相迎。
留在幽州统领城防军的校尉最近有些不安,昨日一早他打发往山里去的亲兵一直没回来,带人剿匪的裨将也没像往常一样派人回城听取每日的城防要务。
今日一早,东城门守军说外面来了好些流民,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派了两个兵去山里向裨将讨示下,此刻正在东城门的城头上焦灼地来回踱步,眼看流民越来越近了。
这时有几个守城兵从西城门跑到东城门,向守城校尉禀报西边来了几位刺史府官员,那校尉一听忙赶过来,站在城头上见已有个十人队出城过去迎接,也当即从城头上走下来,站在城门边望着那三位文官被侍卫们前后围着策马走来。
那校尉抬头看向来到近前的三人,打头那马他是认得的,正是长官裨将的坐骑,但是马上穿官袍的文官看着十分眼生,他又看向跟在后面的那两个吏臣,依旧眼生。
指挥府和刺史府过去一向不对付,他是指挥府的人,军衔只在第三梯队,刺史府的人他接触不上,刺史身边的重要僚属他更是通不认得,此刻只能通过官袍得知对方是个六品司马。
虽然他对这人骑着裨将的马回城感到分外不解,却仍然保持着官场客气,躬身问道:“不知长官如何称呼?可是刺史有要事布告?”
马上的人冷着张脸,伸手递出一个卷轴给他,沉声吩咐道:“速将此告张贴于东城门外,传衙役安顿流民,不得违误。”
那校尉双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刺史府出具的张榜公文,内容是将城外流民临时安顿于空置的城西兴义坊和善通坊,并打开善通坊储备粮仓和坊内官办药材铺库房,在两坊中设粥施药。
公文下方三枚猩红大印,分别是幽州府衙公印,幽州刺史官印和幽州城防军印。
这几枚印章做不得假,那校尉赶忙认真起来,叫了四个当值兵,让他们速去东城门张贴,并安排开城门事宜,又问马上人:“安顿流民的衙役,是由长官回刺史府亲自调派?”
妊婋坐在马上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我现在就回府去派人,请大校另点一百名守城军到东城门口,以备维护秩序。”
她说完这话,催马欲行,那校尉却又拦了一下:“敢问长官,刺史和将军多早晚班师?我们好预备迎驾。”
妊婋皱了皱眉,语气不悦:“你急什么?你家将军自会派人知会你。”说完一踩马镫往刺史府方向去了,后面两个吏臣也忙跟了上去。
那校尉看着三人的背影,将这话在心中琢磨了一回,他旁边的亲兵见那三人远去,走上来低声问道:“大校,将军今日会班师么?要不要提前准备些什么?”
那校尉不知镇北将军曾吩咐裨将秘密除掉刺史,见此情形他信心满满地笑了一下:“山中剿匪定然大捷,正在清点匪巢,刺史没占到便宜,又听说有流民冲城,赶忙借马派人回城安顿,这是生怕咱们大帅在北伐途中知晓此事,借此弹劾他,我看将军班师就在这两日了,你去,叫鼓乐队预备起来,把旌旗都从库里拿出来,送往平州大帅处的喜报先写好,都给我动起来,准备迎接将军剿匪凯旋!”
亲兵听罢喜不自胜得令去了,那校尉也开始吩咐人去点一百个兵到东城门集结,等负责安顿流民的吏臣和衙役一到就开城门。
说话间,幽州城上空的云层开始缓慢翻涌,阳光趁云翻身之际,大片倾泄下来。
雾蒙蒙的光线将刺史府勾勒出一层毛边,厉媗和杜婼先在西侧门甬道上下了马,回身装模作样地伸手扶“长官”妊婋下了马。
守城校尉还派了三个兵跟来,妊婋下马后朝他们摆摆手:“把你们将军的马牵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那三个兵躬身上前,忙不迭牵了马转身去了,他们来时校尉可有吩咐,务必要把马牵回来,这马可是镇北将军亲赠予裨将的大宛马,裨将爱之非常,今日愿意借给刺史府官员已是很不寻常了,他们须得尽快将马送回山下,来日他们将军凯旋还要骑呢。
等那三个兵把马牵走,才有刺史府的吏臣带着两个书吏小跑出来迎接,抬头一看愣住了,这仨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我是涿州府衙的。”妊婋一本正经地说道,“幽州刺史联络我家大人共同剿匪,又碰巧收回了一座矿山,这边长官们因此不能抽身,遂遣我来代为安顿流民。”
那吏臣接过妊婋递来的盖印文书,看过内中原委,才忙笑道:“难怪,我瞧长官眼生,一时没能认出来。”
妊婋撩起袍摆大步朝府衙里走去,一面呵呵笑道:“今年上元佳节,咱们两府里还在一处吃酒看戏,大抵是长官当时只顾瞧百戏,是以对同席的我没甚印象了。”
那吏臣见她搬出上元节的事来,当日在涿州府衙瞧百戏的都是两边刺史近臣,他又欠身一笑:“是下官眼拙了。”
妊婋三人跟着那吏臣穿过两道回廊,来到府衙值房里,看那吏臣取过调度衙役的文书盖了印,又拿出开粮仓和药材库房的凭证,正要吩咐人去领当值衙役时,却被妊婋拦住。
她指着旁边厉媗说道:“我们当着两府里刺史大人的面领了这差事,总得要亲力亲为,就叫这一位带文书领衙役安顿流民,到时候我们交差也好有话回,至于府衙其余人,刺史还另有吩咐,需请今日当值的都来此间同听,劳驾长官协同则个。”
刺史府留在城中的共有二十个吏臣和七十个衙役,此刻正在这里当值的,是其中十个吏臣和三个衙役,其余吏臣都是今天不当差的,而其余衙役则在城中各坊粮仓库房等处当值,方才那吏臣盖了大印的调度文书,就是要去各坊间调这些当值衙役的。
那吏臣闻言应了一声,回身叫来后面的书吏,让他把府中当差的都叫到这边值房门外,随后双手把文书凭证递给了厉媗。
不多时,刺史府中所有当值人全被书吏领到了这边小院里,妊婋见人到齐了,抬脚往外走来,几人在值房门口站定。
那吏臣清了清嗓子,刚要跟众人介绍这几位涿州府衙来协办要务的官员,却不料被旁边的厉媗冷不丁抬手照后颈猛然一击,当即瘫软在地。
众人被这突变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妊婋和杜婼已抬腿掏出藏在官靴里的短刀,一左一右向前攻其不备,以迅雷之势将那十来个人撂倒在地。
等那些人都倒下了,妊婋轻轻掸了掸手上的灰尘,朝厉媗笑道:“我俩收拾这里,你去忙吧。”
厉媗方才也顺手敲晕了两个站在附近的书吏,听妊婋说完这话,她整了整衣襟,抽出别在腰间的文书凭证,昂首阔步地走出府衙。
厉媗先到坊间领了三十名衙役,分派了他们开仓开库,将粮食药材等物搬至坊内空院落中,临时作为设粥施药的地方。
吩咐完这些事后,厉媗才又带一小队衙役往东城门赶来。
日光渐渐清透起来,头顶的云层不知何时被风吹薄,再也遮挡不住初春的艳阳。
厉媗踏着光影走到东城门附近,隐约听到一些喧嚷,是城外传来的。
守城校尉已派人点了一百名侍卫在这里列队等候,见厉媗来了,带队的百户走上来说道:“公告已贴,城外流民都到城下了,现在开城门吗?”
厉媗点点头:“兴义坊和善通坊都准备好了,开门吧。”
那百户转身去传令,两队守城军跑到城门内侧,将两扇沉重大门轰隆隆打开。
外面的流民听城头上的守卫说城中给她们准备了安置地点,开门时倒还颇有秩序,被两队士兵引着往兴义坊和善通坊的方向走去。
厉媗站在城门边,背着手扫视那些进城的人们,恰好迎上了一道目光,来自一双锐利的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