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厉媗又问:“那有哪些部落是比较厉害的么?”
苟婕吐出一口烟,眯起眼睛想了想:“谁现在比较厉害我不太清楚,但是那边比较有名的两个部落我知道,一个叫肃真,一个叫勿吉。”
她停顿片刻,又吸了一口说道:“这些事我还是听我太姥姥讲的呢,这两个部落其实祖上原是一家,肃真部落是起源最久远的,肃真这两个字据说按当地古语是‘东方之鹰’的意思,也有说这两个字其实在最早语言中就是‘人’的意思,总之吧,这个部落可是存在老些年了,光是传说就有好几千年,能追溯到舜禹那个时代去,属于是北狄其余几个部落的老祖母这样的一个存在吧。”
苟婕说完这段停下来敲了敲烟灰,然后才接着说道:“这个肃真部呢,作为北狄最古老的一个母系氏族,每年会在春秋祭祀节到周边各地抢些年轻男人,她们轮流睡完之后把那些男人原地祭天,后面生下来的孩子,只有女孩能一直留在部落里,男孩则会在满十岁时被放逐出去。那些男孩有的活下来,就会加入周边部落,前面我说的那个勿吉部落,就常收留那些被肃真部赶出来的男孩作为劳力,这样的小型男性部落数量有很多,他们十分好战,崇尚流血,其实是对月经的拙劣模仿,他们彼此间因为争抢食物水源打来打去,千百年来相互消耗,留下一些相对强壮的,作为肃真部每年春祭选男的来源。
“但是后来,这些小部落开始大鱼吃小鱼,勿吉部落为了摆脱肃真部多年来的压制,一连吞并了十来个北狄小部,长成一个庞然大物,后来又被契丹吞并,除肃真部之外,北狄各部勉强融合了一两百年,其实内部还是有很深的矛盾,契丹灭亡后各部解体崩盘各回各家,勿吉部算是其中比较大的政权,因地盘与肃真部紧邻,两边又开始针锋相对起来,如今差不多是势均力敌的状态吧。”
听她说完这段北狄部落的渊源,妊婋摸着下巴想了想,这次玄易信中说营州再遭北狄劫掠,没有提到是什么部落来的人,而前面鸡毛贼在营州遭劫那次,据苟婕说是勿吉部落干的,这一次劫城是谁干的,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妊婋对众人说道:“在去营州之前,我看咱们还是得抓几个舌头,把这次北狄劫粮草的缘由问问清楚,说不定事半功倍。”
坐在她对面的东方婙,穿过篝火堆向她望过来:“偷袭军驿?”
妊婋笑着朝她挑了挑眉,又看向两边的厉媗和素罗刹:“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时她们中间的篝火适时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好似在为这话拍掌。
半个时辰后,河畔边营地安静下来,跑了一日马的众人都在帐内睡下了,整个营地唯有外围几处篝火在欢快地跳动着。
妊婋牵着马走到营地外面,身后跟着厉媗和东方婙还有苟婕,四人在篝火旁跃上马背,回身朝留守营地的素罗刹挥了挥手。
素罗刹也抬手朝她们挥了几下,看她们调转马头扬鞭北去,身影先后消失在凝墨一般的夜色中。
第56章 月迷津渡
“咱们要去的那个军驿,有地名么?”厉媗骑在马上问道。
“那地方叫王八盖子,咱们一会儿往前进擦屁股沟,出去就到了。”苟婕说。
“擦……擦屁股沟?”厉媗皱皱眉,“我发现过平州之后再往北,地名就越来越奔放了。”
“这地名儿多生动啊!”苟婕伸手往前一指,“你看前面那两个大圆山包,那里头就是擦屁股沟,咱们一会得从那两个山包中间的山缝路穿过去,就好像……”
厉媗连连摆手:“别说了,快别说了,我都多余问这一嘴。”
她们从河畔营地出发跑马到现在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据苟婕的预计,再有两刻钟就到了。
平州和营州之间,过去曾有三个军驿,鸡毛贼起事后将这三个军驿统统捣毁,北伐军来了之后,重建起中间靠近渡口的一处驿站,用于传递军情途中歇脚换马。
不多时,她们借着月色从山谷中穿出,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片如龟壳般的平缓山坡,山坡边一片低矮小房。
“王八盖子军驿到了。”苟婕宣布。
为了避免马蹄声被军驿中的人听到,她们出山谷前就都下了马,找了一处林子将马拴好,步行往军驿赶来。
军驿那一片矮房远远看去静悄悄的,院落漆黑,只有大门口点着两盏灯,一个值守的驿卒正坐在门口打瞌睡。
那驿卒正在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有人拍自己肩膀,他才要转头,一双大手从后面捧住了他的头,猛地往旁边一拧。
“咔嚓——”
厉媗托着断颈把那驿卒轻轻放到了地上,然后直起腰掸掸手上灰尘:“完事儿。”
妊婋扛着坤乾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朝厉媗点点头,大步迈进了军驿,东方婙也拎着钺紧随其后,留下厉媗和苟婕在外望风。
军驿内南侧是一排马厩,北侧是住房,此刻正有马儿被惊醒后跺蹄的声音传来,混着男人们的如雷鼾声。
妊婋和东方婙分别来到军驿房舍两头,她们在月光下转头对视了一眼,妊婋朝房舍大门扬了一下头,二人同时抬脚,“砰”的一声踹开了面前的房门。
杀戮没有持续太久,屋中的反抗亦不算激烈,许多人在睡梦中身首异处,被响动惊起的人也都在不明所以中被砍了,唯有睡在中间房里的人见夜半遇袭,慌忙从通铺另一头就近的窗子跳了出去,在往马厩跑的路上,被门口望风的厉媗一槊一个结果了性命。
一刻钟后,妊婋在住房内点起了油灯,跟东方婙两个人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挨个检查了一遍屋中尸首,确认都没气了之后,她们拎着各自留的一个活口走出了屋子,来到军驿门口。
苟婕把军驿门口挂的灯笼卸了一盏,拿到身前走过来,四个人围着地上跪着的两个男人,昏暗的烛光在他们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你们俩,只能活一个。”妊婋冷冷说道,“哪个答问题答得好,哪个能活。”
那两个人在地上连连磕头,其中一个说:“我是副领队,我知道的事情多,大王想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行,那你就先说说。”妊婋看向他,“营州这次遭北狄来犯,具体是怎么回事。”
那男人如蒙大赦,又朝她们磕了一个响头,开始说起营州近日的情况。
营州这次遭北狄劫掠,是五日前的事。
朝廷北伐军前些日子收复营州的时候,眼看着鸡毛贼和北狄人打得两败俱伤,镇北将军又亲自带人马追过边境杀了不少来犯的北狄人,在边境重新设好了防线,派了五百人前往驻防。
如今时节已是春收夏至,北边这一年水草充盈,料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度来犯,因此镇北将军在收复营州后,划出了城外几片田土作为军队屯田,分出五百人在田中劳作。
为了减少城内外日常解粮的繁琐步骤,他们将城外田边几座民房改造成了粮仓,将城中存粮运了半数出来,一方面供田中劳作的将士们吃食,另一方面供边防值守人马的粮草调度。
原本这样的安排并没有什么问题,却不料五日前突然有北狄开来的一支人马冲破了新修的防线,那伙人直奔营州城外,将正在田间劳作的将士尽数砍倒,又将城外粮仓席卷一空,随后从原路扬长而去。
城内守军见城外遭劫,又见有受伤的人跑回城下报信求援,守城校尉思虑过后,下令开城门派出一队人马去接伤员,谁知就在他们忙着将伤员送回城时,方才劫掠的那伙人竟然折返回来,踩着伤兵冲进了城,速度之快叫他们来不及关城门。
那伙人在进城门时分成了两支队伍,一部分留下来在城门口砍杀守兵,一部分径直冲进城中粮仓,将粮仓门口封袋存放的粟米装了满满一大车,还捎走了三袋子官盐,当着城防军的面,风风火火地杀出了城。
这批跟随镇北将军出征并驻守在营州的将士,基本上都是从京畿道和关内道挑上来的,这还是头一回遇到北狄人劫掠,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许多城防兵在拦阻那伙人驾车出城的路上被一刀劈杀,惊得后面许多人也有些不敢上前,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伙人劫完城外又劫城内,然后再次绝尘而去。
厉媗听到这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问:“你们这次损失了多少人?”
说话那人看她笑,面上不由得带些羞恼,东方婙看到他神色不忿,抬腿照他面门就是一脚:“姐问你话呢。”
那人被东方婙踹翻在地,旁边一直没说上话的男兵赶忙爬了两步上来:“我知道,我说,城外死伤连边境线总有八百余人,城里死了百十余人,伤了五十余人。”
妊婋又问:“杀来的北狄人有多少?都是什么模样的?”
“有好几百人。”那男兵似乎是回想起了城中杀掠的画面,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全是女人,很凶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