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们已来到城东边的鲛客坊,把花怒放骑来的马送到坊子口马厩中,添上食水后,走到坊间主路行了约有十来步转进明珠巷,巷子北边第一座宅院,内中共有四间套屋和一个大厨房及用膳花厅,围着正中的小花园,正是妊婋等人近日下榻的院落。
千山远比妊婋她们来登州早,现今跟船运府的几人住在同坊另一处红螺巷里,因此这座院子只住了妊婋和圣人屠还有叶妉三人,正好空出一间套屋留给花怒放。
她们带花怒放进院到屋中放下包袱,又往门口鹰房请出一只鸮来,将花怒放已抵达登州的简信送回洛京花豹子处报平安,等忙完这些事,她们才一同走出院子来到红螺巷千山远等人院中用晚膳。
这一晚的接风宴颇为丰盛,正中间蒸好的海蟹海虾海螺在盆中高高垒起,如同小山一般,另外还有些煎烤或凉拌盐渍的海菜,搭配素面和蒸糕。
花怒放看着桌上的小山眼睛一亮,大家净手落座后也没多客套,各自撸袖子剥蟹剥虾,一边闲聊起造船和出海的事来。
千山远等人最近也在研究往南出海的事,目前船运府停放在平州港口的楼船这两年养护得还不错,也曾在渤海湾里运送过多次货物,作为闽东打造的大型远洋船只,要航行到流求岛一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向南的航线沿着陆地海岸,再有她们近几年新改造的罗盘辅助,方向上也不难掌握。
大家说着说着觉得向南出海访流求岛十分可行,不禁都有些兴奋起来,妊婋已经开始琢磨出行日期并准备尽快给上元十二君其她人写信说明此事。
这时花怒放从一堆螃蟹壳中抬起头来,一双杏目亮晶晶的:“出海去流求岛?我能去吗?”
妊婋和圣人屠对视一眼,皆笑道:“那还要先看看你晕船不晕。”
昨天妊婋三人跟着千山远等人登上海鹘船出了一次海,原想着追寻那帮男贼的下落,却不料那些人溜得倒远,她们开到外海时都没见到贼船的身影,后来因天色不早了,才调头回来。
这几天海面上风浪不大,但妊婋三人出海后还是适应了好一阵海浪颠簸,因此她们认为正式出发前还得召集众人在渤海湾内驾船操练一段时间。
这日的接风宴结束后,妊婋回到屋中点灯写了一封信,将登州沿海的情况以及出海的初步计划写明,第二日一早拿给圣人屠和叶妉及花怒放看了,又到红螺巷里找了一趟千山远,随后大家将此信誊抄出多份来,分别送往洛京花豹子和厉媗处,以及尚在燕北河东甚至漠北及滇南的上元府其她人。
在等待回信的时间里,千山远请船运府众人将她们沿海各州所有船只都给妊婋和圣人屠清点查看了一遍,目前她们共有一艘楼船指挥舰,以及七艘海鹘船,其中五艘乃是旧朝港口所有,两艘是她们自家新仿造的,另外还有十艘渔船,其中七艘旧有,三艘新造,再还有一艘从男海匪那里抢来的交趾沙船,这就是她们燕国沿海地带目前的全部家当了,想来比起朝廷水师和南海舰队还是寒酸了不少,这实在不能不令她们心生警惕。
转眼间到了暮春,上元十二君其余众人从各地发来的答复已全部抵达登州,对于此次出海一事多是赞成的,只是都在信中请她们多做筹备,若有什么短缺,都由留守洛京的花豹子和厉媗协助调配。
妊婋和圣人屠这段时间在登州也征召了出海队伍,并筹划了携带洽谈的物产,考虑到南海岛上矿产有限,司砺英等人或许因此跟朝廷达成了一定协议,为了使司砺英能够多一个选择,同时也为了让燕国有机会从两地会盟中插上一脚,这次妊婋等人出海的楼船里带了大量压舱的生铜生铁和煤炭。
在她们筹备各项琐事的同时,叶妉和花怒放这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海湾里同水手们驾船操练着,如今在海鹘船上如履平地,更不用提相对平稳的楼船了。
对于花怒放要跟随出海的决定,花豹子犹豫了几日还是没有拦阻,她在洛京收到花怒放写来的信后辗转想了几天,只做了些新制夏衣,连同厉媗给她们按贴配好的一箱常用药剂,还有十只海东青,都托人送到登州,回信中请花怒放照顾好自己,时常传信回来。
在夏日来临前,各项出海事宜皆筹备妥当,连远在长安的伏兆也从燕国大使府听闻了此事,随即派出曾在五年前与妊婋同去黔滇的禅师昙烛,借道洛京赶到登州,随她们一起往南海了解局势,昙烛带来的车队还装了三十桶西域葡萄酒和十箱琉璃器皿,作为宸王给司砺英的赠礼,对于宸国使者此次随同出海,伏兆也另外通过两国大使府给洛京送去了一批物产以充协调耗费之资。
这天上午,插着幽燕军旗帜的楼船从登州南面港口启航,妊婋站在船头朝岸上众人挥了挥手,叶妉和花怒放站在妊婋身侧,也把双手放到嘴边朝岸上喊话告别,圣人屠和千山远站在旁边甲板上笑着看向她们,她二人旁边站着一身轻纱佛衣的昙烛,手中悠悠拨动着颈上挂的念珠看向西方,在她们身后还有幽燕号上的一百二十名水手,纷纷从船中各处探头出来朝陆地挥手。
与她们这艘楼船一同启航的,还有两艘护航海鹘船,不多时,这一大两小三艘船渐行渐远,朝着南边缓缓行去。
妊婋见岸上人影已模糊了,回过身来看向她们船上的幽燕军旗,踌躇满志地对众人说道:“先前那些南来的屪子都没听说过咱们幽燕军的名号,还是朝廷把消息封锁得太严密了,过阵子得叫南海也知道知道,这‘燕’字是如何写的!”
“这‘燕’字,即北方的燕国,大司命知道幽燕军么?”
“听说过。”
此刻远在千万里外琼州岛的司砺英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杯中的黔南山野茶散发出一股清冽幽香,她微微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坐在她面前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拥有一张麦色面庞,宽鼻梁两侧布满了细碎浅斑,配上她黑亮的眼睛,好似林间的梅花鹿正在她两颊上昂然翘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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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妊婋:往南海插一脚
伏兆:往去南海插一脚的燕国船队插一脚
司砺英:人在南海,即将喝上西域葡萄酒,日子真是好起来了
[1]“聘问”,国家之间遣使访问。
第154章 州岛绝岸
司砺英坐在一张大椅上,打量着面前这位自称“刀婪”的年轻人,她是黔王舍乌派来传话的。
刀婪似乎很了解南海的情况,昨日初见司砺英,开口即呼“大司命”,态度十分谦恭。
“南海大司命”这个外号,其实还是这两年从南边诸国传出来的,因司砺英的舰队先后控制了流求岛和琼州岛,手里握着整个南海商路的命脉,有阇婆商人称中原楚地有神曰“司命”,掌人之生死,正如商队在南海司砺英的舰队面前,是生是死都在她一句话里,加上她又姓司,于是在航道上讨生活的商人皆称她作“大司命”,渐渐的就这样叫开了。
司砺英私心里对于这个外号是颇有几分得意的,素日跟她的人皆看在眼里,后来不仅海路商人这样称呼她,流求和琼州二岛上自家人亦这样呼之。
起初这也不过就是在岛中和南海上流传,而刀婪初次从黔南来到琼州就以此称呼她,可知这个名号如今已经深入腹地了。
司砺英看向她二人中间桌上摆的坤舆图,接着方才的话说道:“我对北方知之甚少,请你也给我讲一讲燕国的情形吧。”
刀婪点了点头,从六年前有燕国使者来到黔南矩州与舍乌相见一事缓缓讲起。
司砺英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端起茶杯抿上一口,看看桌上的坤舆图,又看看面前的刀婪。
这是司砺英第一次见到画得这样全面的海陆坤舆图,三年前她从岭南沿海起家,此后只在南海一带活动,对于内陆如今的几个势力,正如她同刀婪所说的“知之甚少”。
这日刀婪对着自己带来的坤舆图,先给司砺英介绍了位于琼州岛西北内陆的黔南和其首领黔王舍乌,随后顺着地图介绍了黔地西边的滇南,以及黔滇北侧的宸国,这会儿又讲到了宸国以东的燕国。
司砺英听闻当日黔滇起兵脱离朝廷,背后皆有燕宸两国的支持,如今这几处地方彼此间互换物产和技艺,关系颇为融洽,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几年我们与燕宸结盟受益匪浅,我家王娘派我来此,也是想与南海二岛修好,来日与大司命共谋交趾,联手肃清匪患,往后海陆互通更无险矣。”刀婪说完燕国的事,终于提到了此次来琼州的目的。
刀婪口中的“交趾”就在西边与琼州岛隔海相望,那里原本是朝廷岭南道管辖的羁縻州,但这几年内乱不断,交趾羁縻州镇抚使在三年前被叛军斩首,然而朝廷兵马却一直没有来平乱,岭南道的高凉军也只开到了郁水一带驻扎,拦截交趾乱民进入岭南,看样子朝廷是准备放弃交趾羁縻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