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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书屋 > 综合其它 > 乱世枭雌 > 第184章
  
  午后的流求淡水港口灿阳一片。
  再有两日就是小暑,紧接着就到了南海每年最严热和动荡的季节。
  司砺英从她的断浪舰甲板边缘走上艞板,另一头已有几位二副三副在那里等候迎接,待她一脚跨到埠头上时,她们都齐齐围拥上来道辛苦。
  她在那几人面上扫了一眼,问其中一位三副:“北国客人都好么?”
  那三副答道:“都好,这几日都缓过来了,昨天她们换了一批守船人下来休息,晚间宴请也已传达,那边满口应了。”
  司砺英听她说完点了点头,同众人一起到前面换河船回大寨,路过妊婋她们客院外时,她也没进去打招呼,只说自己要先回屋补个觉,让人过去告诉一声说她回来了,晚间宴席再会。
  等进院冲凉洗漱更衣毕,司砺英往自己的大榻上一躺,忽然又不困了。
  她把双手叠在脑后,直直看向棚顶,各种纷乱思绪不停在她脑中萦绕。
  昨天她在达皋跟大副查看了自家的造船坊和矛铁坊,又问了问琼州岛那边的情况。
  大副当日把幽燕号送回淡水后,查点完港口各项事,第二日就带着半数船只和幽燕号上卸下来的铜铁一起离港往达皋来了,这几天也正好接待了琼州岛那边定期报信的人,大副原打算把这些事整理完带回淡水,却不料司砺英的断浪舰在这天凌晨突然入港,她也习惯了这位姐常日飘忽不定的行踪,听司砺英说自己才去见过江淮水师督帅,她忙问那武真公主是何做派。
  司砺英把自己与武真公主在海峡中间进行了一整个下午的谈话,细细地跟大副说了一遍。
  “互设使者?”大副听她说到武真公主的提议,满脸警惕,“朝廷是不是在跟我们耍什么新花招?”
  在去往达皋的路上,司砺英把她跟武真公主的谈话内容前后回想了好几遍,看得出武真公主此次来到闽东见她,一方面是要亲自接回自己的部下,另一方面大约也是领了旨意,考虑到如今南海与朝廷的关系薄弱且微妙,又见燕国船队到访流求,所以赶来对她做一番敲打和拉拢。
  武真公主表示为了加强海陆联系,想请司砺英派人进驻建康,同时朝廷也会派使臣来到南海,至于到时候是进驻在流求岛还是琼州岛,由司砺英来定。
  司砺英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只说要回来考虑一下,武真公主也没有强求,请她想好了再派人知会。
  对于大副的怀疑,司砺英也没反对,只是摇摇头说道:“这事倒不急,咱们想想再说。”
  虽然没说要答应,但大副看出了她的态度有些松动,皱起眉来提醒她:“朝廷一贯是两面三刀过河拆桥的,哪怕明面上说要招安,承诺许我们自治,可一旦真把手插进来,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咱可不能着了她们的道。”
  朝廷要给司砺英封爵招安,是先前婺国夫人来与她们会谈时提过的,当时司砺英对此毫无兴趣,根本没接茬,婺国夫人见了也再没多说什么。
  对于这件事,司砺英与众人曾在内部议事时达成过共识,为了维持自家在整个南海的独立性,宁愿开战也绝不接受朝廷招安。
  尽管朝廷明面上把话说得很好听,又是封爵又是增加陆地物产供给,但司砺英心里清楚,一旦臣服于朝廷,接下来就必须同意朝廷官员大批进驻,再后面就是不得不接纳大量中原移民,把那套腐朽的礼教规矩和习俗带到南海,以此逐步削弱她们的掌控力,等到时机成熟,只需一道旨意即可卸去她的权力,同时再给她扣一顶“忠君爱国”之类虚伪的高帽,让她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和心气。
  她读过史书,知道这是朝廷招安羁縻州的惯用法子,她不会迈进圈套里去,但互设使者在她看来并不等于要向朝廷低头,而且她还可以借此探听朝廷动向,所以准备回来同众人商议。
  “我明白,你放心。”司砺英把手往大副肩膀上一搭,“两国之间也常有互设使者,这跟归附朝廷不是一回事,你看燕国使者这次来访,不也有宸国使者同行,她们就互设了大使府,也没见谁臣服于谁。”
  大副想了想也有道理,接着又听司砺英说这次在海峡中瞧见武真公主率领的舰船里有不少新式炮船,她希望能借派遣使者打探一下对岸的情况,免得来日一旦开战,自家因不知敌情落了下风。
  虽然她们在闽东和岭南等地也有探子,但总是很难及时打探到朝廷官府的内部动向。
  只是若要答应与朝廷互设使者,就不能与燕国结盟,这是武真公主直言提出的要求。
  这也叫司砺英有些为难,这次在武真公主舰队中瞧见了朝廷水师的精工战船,给她带来了一丝不安,因此她连夜赶到达皋查看造船坊和矛铁坊的进展,她心里清楚眼下她们依赖岭南和海上商路获得的生铜和生铁仍然不足,这是朝廷有意限制,而交趾那边跟黔南联手一时半会也打不下来,说不定等到那边能运铁来流求的时候,她已经被朝廷水师打趴下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她不能放弃燕国的生铁。
  司砺英跟大副在达皋所有的工坊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各处的进展。
  她们的舰队出海频繁,船只修缮和造新任务排得也很密集,只是为了叫众人能够快速上手启航,她们新造的船只基本上都沿用原来的老样式,只在细节处稍加改造,新式战舰炮船之类的虽然也有研制,但进度还是相对缓慢,这也是因为她们岛上铜铁珍贵,必须向已经成熟的技艺倾斜,以保障船只和兵器的供给,预留给研制新船的材料就不多了。
  而近日从幽燕号上卸下来的铜铁和煤炭恰好帮了她们一个大忙,这批铜铁煤炭如今运抵达皋,已投入各处工坊内烧炼加工起来了。
  司砺英和大副站在矛铁坊的监造台上,看着下面众人热火朝天地熔炼生铁,想到方才司砺英说朝廷要限制南北结盟,大副挠挠头:“这……人家燕国的礼咱不仅收了,而且已经熔了,这时候再说不结盟,不太好吧?”
  司砺英想了想,只说:“不结盟也有不结盟的共事法子,就看她们能不能接受了。”
  从矛铁坊出来后,她两个又与琼州岛来人谈了半晌,得知先前司砺英答应刀婪从交趾东岸协助的队伍已经筹备妥当,考虑到过完小暑后南海上容易生成风团,可能影响到交趾东岸的飓风通常会先登陆琼州岛,司砺英决定观望一下,若今年有往西去的飓风,届时趁风登上交趾时发动偷袭,可以事半功倍,相关的配合方式她已经派人跟刀婪那边说好了,她们舰队里的风师近日夜观天象,说七八日后应该会有风团自南边群岛生成,但具体路线尚不清楚。
  司砺英吩咐众人密切关注,若有消息就到淡水报与她知,随后她也没在达皋久留,将各项事交代到半夜,在达皋寨中歇到第二天清早,就登上断浪舰往淡水而回。
  关于第二日要与妊婋等人洽谈的内容,她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对于她们可能会有的几种反应,她也准备了相应的说辞,此刻她躺在大榻上把这些话又捋了一遍,想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
  司砺英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一睁眼时满屋金黄,夕阳霞光正雍容造访于她榻前。
  她醒醒神下榻更衣,又叫来淡水这边几位二副三副和管事,问了问这两日的事,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她才同众人一起从这边大院出来,往另一处宴厅赴会。
  妊婋等人此时早已到了,今晚司砺英吩咐的是开全寨大宴,妊婋此行上岸的一百人全在受邀之列,连昨日换去幽燕号守船的二十人也没落下,司砺英特地遣人将菜肴送了过去,由于楼船上不能开火,幽燕号上众人在傍晚就收到了这天的席面,比她们寨中正席吃得还早些。
  这晚席间司砺英又吩咐人开了两桶宸王赠送的葡萄酒,同时还开了几大陶罐阇婆果酒,妊婋等人初次品尝,闻来果香浓郁,入口清冽酸甜,十分开胃。
  司砺英在席间提起当日大副带船队往北,与妊婋等人在苏州外海相遇的事,她说当初往北查看情况,原是要跟大副一起去的,然而临出发前忽有阇婆使者来到流求,她只好抽身接待了几日。
  这些果酒正是那阇婆使者送来的,是那边当地一种果子酿制而成,出发前现摘了放进大陶罐内捣碎,加棕榈糖和水密封发酵,等船抵达流求时正好酿成,再放个十天半月口感更佳。
  这一晚席间众人品着西域和南国的酒,吃着海岛鲜捕的鱼虾,说着五湖四海的趣闻,欢笑阵阵,热闹至晚。
  因日渐炎热,南海又即将迎来飓风季,商船开始减少,她们舰队出海次数也少了,流求岛上众人在夏休时节一向是晚睡晚起,这天的宴席过了子时才散,第二天上午整个寨中都是一片静悄悄的。
  妊婋这几天也入乡随俗了,每天都是午初才起,这天起身吃过饭后,她与圣人屠和千山远就接下来的会谈又合计了一阵,直到午后日光没有那么炙热了,才有司砺英那边派人来请她们过去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