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戎昌国新立至今,国中各处已趋于稳定,今年她们遣使来长安,主要是为了答谢宸国这几年来的扶持,并向伏兆正式表明立场,若宸国来日要向昭国宣战,戎昌国愿意出兵五万,或助她东征,或协力维持河西走廊的平靖,为她稳住后方,以免西域再次生乱。
对于戎昌国大小王的主动表态,伏兆非常满意,这日上午会谈结束后,她邀那几位使臣从四方馆搬进了太极宫西侧殿群,以示两邦亲好之意,并请她们晚间与于阗国来使一同参加宫宴。
这阵子周边各国频频来使,除戎昌国使者直接提到了东征外,其余的明面上大部分说的都是为了商谈互市,但大家彼此间心照不宣,知道近日的会谈其实皆与中原局势有关。
这天刚进长安城的妊婋等人自不必说,就是为了这次使团前往建康一事来做调停人的,而正在路上即将抵达长安的黔滇使者,也必定是为了稳住局势而来。
尤其黔南去年在季无殃登基后,率先向建康发了国书贺表,也在前不久得到了建康的回函,似有要复通两地驿道的苗头,显然这次出使长安是跟这件事有关,黔王舍乌既不希望因此事得罪伏兆,也不想看着东西两边起战把自己夹在中间,所以派出了得力干将刀婪,来长安打探中原局势,并从中尽力斡旋,以期维持住大家各自为政的现状。
而西边于阗国遣使来长安,则是打的另一番算盘。
去年年底,于阗国发生了一场宫变,老国王的长女杀了自己两个弟弟,囚禁了老国王,自行加冕,成为了于阗新王。
这于阗国的老国王自己作为先国王幺女,就是靠着发动政变杀害兄长自行加冕称王的,然而等到她年老时,却也在王储问题上犯了糊涂,竟一味偏疼幺男,连年削减长女的兵权,令其长女倍感不安。
去年她借着代表于阗国向长安送国礼的机会,得到了伏兆的暗中支持,回到于阗后她筹备了数月,赶在年末西域各国休整时,以吞沙之势杀弟囚母,成功登上了王位。
今年春日里,这位于阗新王已将国中内政整肃大半,随后从商队处得知了昭国新帝与伏兆的旧朝皇室恩怨,她借着商讨贸易的由头遣使到长安,实则是为打探伏兆东征的计划。
若铁女寺军大举东出,西域驻军减少,于阗国倒是可以趁机吞并两三个周边小国壮大自身,毕竟自从两年前遭铁女寺军敲打过几次后,于阗国在河西走廊包括整个西域都被宸国压了一头,如今眼看着中原局势似乎要乱,于阗国倒是正好可以趁机夺回西域霸主的地位。
于阗新王这点叛逆的小心思,伏兆皆看在眼里,她坐在大案后面想了想这日上午跟戎昌国来使谈的内容,随即提笔给戎昌国大小王写了一封信,待她一气呵成写完信时,门外响起一名传令官的声音:“启禀殿下,几位阁相到了,正在偏殿等候传召。”
伏兆“嗯”了一声,将手中书信折起,一边装封一边悠悠说道:“请她们进来。”
第204章 改岁宜新
这日来到伏兆书房里的,是九霄阁中的七位阁相,缺席的两位,一位是此时正随燕国使团在建康出访的群星,还有一位则被伏兆派去了于阗国聘问。
几位阁相进书房时,隽羽和往常一样走在众人最前面,她手中捧着一摞奏疏,来到伏兆大案前轻轻将奏疏放到案上,打横着一本靠一本摆好,在伏兆说完“都坐吧”,她才告了坐,转身在左侧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其她人也依次各自落座。
伏兆从隽羽放在她桌上那摞奏疏里随意抽出三本来,打开翻看了几眼,皆是各地民生相关的例行奏报,已俱批复过了,有一本末尾盖着一枚“隽”字小印,其余两本则是另外两位阁相的批文和记印。
过去这类奏疏,都是九霄阁的人拿到伏兆面前拆封,先由她过目后,选出一部分亲自批复,另一部分交予九霄阁众人拟复,再呈回她面前,若她看过夹在奏疏中的拟复内容没有什么问题,就会让文书官将九霄阁的批复贴在奏疏上,她再补上一枚骑缝敕命章,批个“依拟”。
若有她见了觉得拟复内容不妥的,便另外亲自批复毕,再令文书官将九霄阁的拟复笺贴在另外的文书上,写明批驳后发回九霄阁晓谕众人并归档。
先前这种方式,使她每天都要将大量时间花在批阅奏疏上,有些拟复奏疏还得来回看上两三遍,所以才会时常秉烛至晚,事事劳心以致伤神过甚。
后来她病倒的那段时间,所有奏疏都由九霄阁两位阁令与众阁丞代为批复,只在她养病期间精神好些时,叫九霄阁呈上几件要紧事给她过目,见朝堂各部及地方上事务并未因她病倒而出什么乱子,各司承转得当,这才放下心来。
如今九霄阁改制,她也参照病中理政的方式做了一番革新,为九霄阁设了数条理政纲要和章程,随后每日呈上来的奏疏还是当她面拆封,但她只拣十分重要的一两份留下亲自批阅,余者全部下发至九霄阁,让几位阁相共同拟复,最后分作几大类由各自负责的阁相直接批复盖印。
只有九霄阁内部存在争议的奏疏,才会被挑回来请她亲自批复,其余的她只随手翻阅两三份看看,再看过九霄阁呈来的批复概览,没什么大问题就直接下发各部施行。
而后在季度大朝会上,伏兆将各部与地方上的现状及问题与群臣当面勾兑一遍,就能快速掌握各部及各地政令的实际进展,不至于在内政上过度劳神,同时也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应对周边各国的局势上,制定来日的方略大策。
目前这套全新的政务处理方式在伏兆看来效果不错,九霄阁的新进阁相们起初还有点放不开,而近日已配合得愈发顺畅,让伏兆省心许多。
今天她召几位阁相来此,除了例行查看阁批奏疏外,还是为了推动吏治革新的几项新政策。
今年一开年,伏兆就颁布了全新的官员黜陟赦令,取缔了先前由璇玑台全权负责地方官员政绩考核及任免的方式,改为由长安巡察使与地方郡府及民间乡贤行首们合议举荐,地方官员任期将满时,也可以上奏推举一到两位继任者,同时各地郡府内不再是郡守的一言堂,而是由一位郡守加三位郡丞共担政务权责,进一步在官阶之间削势均声。
除此之外,各地及长安各部的俸禄津贴也做了不少调整,得赖于河西走廊及南北两地商贸繁荣,宸国这几年国库丰盈,已连续三年为所有官吏加俸,今年开年又加了一回,经过连年调整,不同官阶间的收入差异逐步缩小,这些调整其实也都是为了铺垫今年的黜陟令,尽可能避免为争权夺利出现的各种营私舞弊,选拔出一些真正做实事之人。
伏兆看过那几份奏疏后,问起了年初黜陟令的事,负责推行此项政令的阁相很快将最新进展向伏兆回禀了一遍。
听闻赦令已经晓谕所有郡府,伏兆微微点了点头,就后续的举荐章程跟众人说了一阵,随后又提起午后与于阗国会谈的内容,伏兆已事先确定好了这日参与会谈的几人,其她人则只需在会谈前了解相应方略即可。
待这几项要事说完,伏兆叫众人各自散去午休,案上的奏疏连带她给戎昌国大小王写的信,都请她们一并带回九霄阁安排对外发出,吩咐完这些事,她单留下隽羽在偏殿内共进午膳,等午后一同前往延英殿参加会谈。
她们这日与于阗国来使所谈的内容,一直围绕着西域商贸诸事,那几位使者在会谈时探问中原局势和东征的话,也都被隽羽不着痕迹地扯回到了贸易相关的话题上,两边各怀心事地谈到傍晚,伏兆才开口请那几位使者与戎昌国来使共赴国宴。
这一晚宴席上觥筹交错间暗流涌动,于阗国使者虽然没能在会谈上探问到宸国东征的意图,但却从戎昌国使者席间的神态言辞中,看出了那边大小王对宸国的支持态度,大抵也揣摩出了伏兆的意思,不管宸国是否东征何时东征,都不会放任于阗国称霸西域,而于阗新王在有所行动之前,最好也先自家掂量掂量。
伏兆坐在主位上看着席间众人神色各异,也没多说什么,因她至今仍在戒酒,所以并没在席间久坐,只露面同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随意夹了几箸开胃菜后,就请隽羽和几位阁相代为招待,自家早早退了席,回到殿内另传了一桌膳,清净自在地享用起来。
这晚国宴结束后第二日,恰逢朝中旬休,宫中和长安城内各衙门一片静悄悄的,而城中东西市和城外郊野上却格外热闹起来,衙门官吏和禁军将士还有宫人们,都趁着好春光,或逛街采买,或走马踏青。
伏兆这日也在宫中御湖上休闲了一日,只同隽羽二人泛舟垂钓,她们不再谈讲政务,只说起年少时隽羽带伏兆偷偷翻出铁女寺,到山下河里捞鱼的事,后来为这事惊动了住持观圣师太,碍于伏兆的身份,观圣师太不好责罚,只言语上苦心劝谏了一番,倒是隽羽狠狠挨了罚,在寺里扛了一柱长香的小铜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