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婕坐的这车子,方才是从北边绕过来的,她在车里也瞧见了与这座府邸相连的另一边府门,那边的门上是紫檀金漆匾,写的是“敕造婺国府”。
苟婕站在阶前拍手说道:“一门双贵,真正显赫呀。”
这时已有管家从门内快步迎出来行礼相让:“苟柱国里面请,我家大帅正在堂上等您。”
苟婕微笑点头,撩起袍摆抬脚随那管家走上门前台阶,从右边侧门跨进府,抬眼见内中好一派蓬勃春景。
夕照画阁,翠竹摇风。
苟婕跟着管家走上柳荫曲廊,一边游览着园林景致,一边往正堂走去,与沁园满栽各色奇花异草不同,何去非这座嫖姚府内多种竹树,庭院里以方竹和凤尾竹为主,搭配几处垂柳与芭蕉树,走过曲廊转弯处,还可见绿意中点缀着各式各样的奇形怪石。
从曲廊往里走了片刻,经过一道葫芦门,又是一条往东去的长廊,一侧是开放的山石湖景,另一侧墙壁上则是各式雕镂花窗,从那些宝瓶、如意和扇形花窗看出去,皆有姿态迥异的花枝斜斜探出头来,自成一副天然画作。
这条长廊直通正堂,苟婕边走边看,不时还要停下来,问问这是什么草那是什么树,因此正经花了些时间才走到堂上。
等她终于走到正堂门外时,听到里面传来何去非的声音:“客人怎么还没到?那我先歪一会儿,等人到屋外了再来报信。”
那话音刚落,这边管家站在外面禀道:“大帅,客人到了。”
屋里沉默了片刻,才从里面走出一个执事:“大帅有请。”
那官家侧身抬手请苟婕进屋,转过一面落地大插屏,苟婕瞧见了正堂屋里主位上坐着个熟悉面孔。
何去非这日在府中待客,穿的虽是常服,却也不失郑重,身上是一件紫云罗的圆领狮纹窄袖袍,腰系一条镶白玉的金腰带,头上也是白玉金冠,足蹬一双玄底金紫云纹缂丝靴,端坐在大椅上,倒好个威风八面的将军模样。
这次燕国使团来访,除了从边境大营接她们到建康那几天外,何去非也就只在随后的两次宫宴上见到了苟婕等人,席上她按规制穿着官袍,也没跟苟婕单独说话。
当日苟婕来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傻小孩”,让何去非仿佛瞬间回到了数年前的丢人时刻,这几天每每夜半想起来,都忍不住捣枕捶床。
昨日她见苟婕递了拜帖要来会见,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但她还是颇为亢奋地准备了半日,这天听说自己派出去的车子在沁园接到了人,她就从后院来到前面正堂屋里了,摆了好几种霸气的姿势,衣冠赫奕地坐在大椅上,准备狠狠扭转一下自己当年被俘时的窘迫形象。
然而她在这边坐了半天,分明听说管家已带客进了府,却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她也坐不住了,把腰一塌,让执事给她拿了个靠垫歪着,刚把腿架在大椅扶手上,外面就说客到了。
何去非听了立刻放下腿,把身后靠垫抽出来往旁边一扔,挥手让门口执事出去带客进屋。
另一边执事伸手接住飞来的靠垫,放回旁边软榻上拍拍平整。
等苟婕转过落地插屏走进来时,何去非已经摆好了方才演练过的威武坐姿。
“苟柱国怎么突然想到过来我这里坐坐?”
第209章 惊风破意
苟婕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纵上前,跟何去非问过好后,在客座上坐下,满脸严肃:“我观府上有邪气汇聚,今日是特来为督帅解煞的。”
何去非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苟婕低头微微勾起唇角,不禁想起当年妊婋诈出何去非的身份时说的那句“我也是才知道的”,她此刻也想说这话,但是为了把今日的戏做全,她只得暂且按住话头,又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抬头看向何去非:“督帅府上近日添了新的大物件儿,此后接连出了几桩怪事,我说的可对么?”
何去非这时看向站在一旁的管家,眼神中带着询问之意,想知道是不是管家带苟婕进来的路上跟她说了什么。
管家却是一脸无辜,看看何去非,又看看苟婕,然后茫然地朝何去非摇了摇头,方才这一路上她也就是给苟婕介绍了几句竹树花草和湖石,旁的话可是半点没提。
见何去非没答言,屋中的管家执事们也都不敢出声,苟婕这下心里更有底了,于是再次悠悠开口:“督帅乃是武曲降世,将星临凡,魑魅魍魉莫敢近身,这些邪气也不过是被无意困住不得走脱,才呜咽挣扎罢了,我今日特特赶来解煞,只是想着为贵府送个安宁,毕竟这邪气虽然影响不着督帅,但执事们未免惴惴,督帅素日又是最体恤众人的,必定也要为她们解此忧思。”
何去非被这几句话捧得舒展了眉头,看向苟婕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意:“先前就听说苟柱国身上有些仙缘灵根,我却没当一回事,不想今日也有要劳烦你施展神通的时候。”
几年前何去非到洛京时,就曾听说苟婕会看吉凶,懂得占星、望气、风水和六爻,还曾有个诨号称作“苟半仙”,但她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所以当时只是听听就算了,那时候她跟着穆婛在皇城大学堂观览,也瞧见了苟婕设立的星象学介绍,内容主要是制定节气历法之类的,因此并没有太当回事。
加上何去非被妊婋拷着带回洛京的路上,苟婕总是端个烟袋锅子说些打趣她的话,油腔滑调的通没个正形,叫人实难把这位姐跟那些高深学问联系在一起,如今看来,似乎是她低估了这位苟柱国的本事。
今日被苟婕言中的府上怪事,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因去年山南道新开采的铜矿产量颇丰,在季无殃登基后陆续运到建康,准备给户部用来打造新制铜钱。
季无殃见这批铜量可观,遂命人分出一些,打造了一个“天宪柱”,立在建康宫正门,为大昭开国纪功铭德,今年过完年后,她又陆续将小些的浮雕铜柱赏给了几位有功之臣,何去非两个月前领了赏,着人抬了御赐的祥云纹铜柱进府,她亲自在府中选了位置,又在铜柱后方设了一个练武台,两边兵器架上摆起了十八般兵器。
然而就在这练武台建好没多久,建康下了一场持续半个月的连绵春雨,雨停后的几天里,府上花匠们发现铜柱两侧的新竹竟连片枯死了,她们很快重新种了一批,没过几日也都枯了。
最近几日,那练武台上也开始出现怪事,总有轮值的执事在夜半时分远远听到那上面有呜咽之声,听起来像是男人在哭。
练武台兵器架上摆着的那些剑戟里,有不少曾被何去非借给部下将领,在去年建康政变中清剿逆党,死在那些利刃下的男人可以把整个练武台铺满三层,因此有执事私下里猜测,是不是有鬼魂附在那些兵器上夜半嚎哭。
这些怪事最近也传到了何去非耳中,她是个不信邪的,亲自到练武台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又把兵器挨个擦了擦,始终没有听到什么怪响,执事们说必是那些男鬼怕了督帅,是以不敢出来,只趁没人时才哭。
何去非对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府上除了这两桩怪事外,倒没再出什么别的事,虽说影响并不大,到底在执事们看来有些诡谲,私下里都难免不安起来。
这两天何去非也想过去问问母亲,看是不是找人过来瞧瞧,但这铜柱是御赐之物,若这些怪事被人传了出去,又恐怕会显得对圣上不敬,也影响自己在朝中的名声。
这些事何去非连母亲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今日见苟婕一来就道破她府上有怪事,不由得十分讶异。
但不管她怎么问,苟婕都坚称自己是望气得知的,还说有破解之法,可还府上往日安宁。
何去非低头想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向苟婕:“苟柱国这番好意,我却之不恭,只是这铜柱毕竟是御赐之物,若瞧出了什么差池,叫苟柱国连带着整个燕国使团触犯什么朝廷忌讳,甚至影响来日两国会谈,岂不成了我的不是?”
苟婕听完这话,拿眼上下打量起何去非来,心道这傻小孩几年不见倒是也涨了点心眼,这是想试探她殷勤登门帮忙的目的,还不忘虚声恫吓她一下。
看着何去非一脸警惕的模样,苟婕嘿嘿一笑:“我这番好意不白给,原也是冲着接下来的会谈,想为我们南北互市多换取些织物稻米,只是我们燕地对外的海盐和铜铁,在你们这里似乎也不大缺,怕来日不好达成协约,所以想请督帅在婺国君那里帮忙美言几句,也不枉咱们旧日的交情。”
这次与燕国使团的会谈,季无殃全部交由何却歧主持接洽,何去非没有参加前两日的会谈,只从圣旨中获悉了新的北部边防条例,也跟着给嫖姚军设在淮水的大营位置做了些调整,随后又从她母亲那里听说了会谈内容,知道燕国使团此来除了议定两国边防协约外,也有恢复互通的想法,至于具体内容还要在接下来的会谈中细细商讨。
对于和北地恢复互通这件事,何去非也有私心,她想请母亲斟酌开放江南的织物和稻米,跟燕国换取漠北良马,为她的部下骑兵队伍增换军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