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列国志里,介绍了中原及周边各国的疆域、地貌、世情和制度,每国一传,分别有燕国、宸国、肃真部、漠北众部联盟、黔、滇,以及南海国。
燕宸两国的国情,季无殃是比较清楚的,但她还是细细看了列国志中这两国的内容,尤其是此二国如今紧密共生的情况,这样前所未有的缔盟也让她沉思良久。
翻过燕宸两国的篇章,则是漠北和肃真部,此二地都由北疆母系部族共同治理,她们在逐年整顿中持续缩紧对两地男民的管控,并在两地接壤的漠北东部建立了集中看管的供配所。
这些年来,北疆常与燕宸两国有使团和学者团的密切交流,同时也在为燕国提供临近边地的交邻孕育院,不同于滇南原本的供配和孕育地点常需要安排在同一处,北地因气候寒冷,供配茎液更易储存运输,所以只需要一个集中的大型供配所,就可以为两地三十余座孕育院做远距离供配,想来这也是燕国近年主动与她们合建交邻孕育院的主要原因。
因“引坎”法在各地广为流传,肃真部和漠北各部学者也常途径燕宸两国,与黔滇等地做些研究交流,最初传播这项孕育法的滇南大巫部族,这几年受到北国影响,也开始收紧供配地点的数量和分散程度,而与之相邻的黔南,经过舍乌与刀委两代黔王连年治理,也在肃清完旧日男民后,将供配地点远远安置在了交趾湾的几处离岸外岛上。
连南海国司砺英也在三年前将自家琼州岛露花浦中集中看管的男民迁到了流求和琼州之间的几座孤岛上,全面禁止探望,旦有违者将治以重罪。
看着周边列国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连年肃清男民,仅留作供配之用的少量男民也一直在加强隔离,季无殃又不禁想起了去年因男民闹乱风波掀起的民间争议,从她当年以太后身份临朝时启用的那批旧朝男官家眷起,还有她登基后扶植的许多新世家门阀,不少人骨子里其实还延续着旧朝风气,这使得她们朝堂民间上上下下在防范男朝卷土重来这方面,都显得过于温和了。
她们从前曾经是她的助力,但到如今,却又成为了她的阻力。
季无殃花了三天时间,翻看完这本最新整理的列国志,又打开了季显容从云梦泽和燕国回来后写的一份《厘时弊安民革新疏》,里面细述了大昭官场与民间存在的各种问题,又结合几年前出土的《归藏易》和楚巫记载,提出应从燕国法度中吸取可借鉴之处,在收紧针对男民的管控后,进一步消除官民尊卑之间的鸿沟天堑,以避免步入过去中原母系部族覆灭的后尘。
太子这份奏疏,季无殃此前已看过多次,但是每次读来,还是能有不少新的感想。
随着御船队伍持续向西缓行,途中也曾在几处南北岸上扎营休整,季无殃也就地视察了几处民生世情,等到西巡船队进入楚地江段,时节已入夏,天气变得愈加炎热,西巡队伍也即将在前方云梦泽以东的一段宽阔江面上稍作停留后,折返回建康。
然而就在她们抵达折返江段的前一日,岸上忽然传来急报,称南岸襄州两处县镇突然爆发蚊蚋疫病。
负责此次西巡行程安排的平章事赶忙向季无殃奏请提前折返,以免南岸疫情于圣躬不利,季无殃看着南边发来的急报皱了皱眉头,思量片刻说道:“不折返了,即日登南岸搭营,再宣襄州刺史速来觐见。”
第278章 王事靡盬
“蚊蚋传疫自肌入,染者多现赤疹,伴随寒热交作,骨痛难行。”
季无殃这日坐在御帐内,听襄州刺史和几位随行官医禀报了县镇上的蚊蚋疫情,又细问了来源,得知最早是襄州城外农庄出现蚊疫,主要集中在几片水田附近,最近已开始在各处水田外烧艾驱蚊,但周遭几个村镇的疫病蔓延尚未得到控制,襄州下辖县镇每天仍有近百人出现高热赤疹,更有年长者高热不退以致昏迷甚至病逝,因此襄州城也已经开始戒严封锁,禁止城乡民众随意走动。
襄州刺史禀完情况,又含蓄地劝谏了几句,称本地蚊疫肆虐未止,还请圣上早日回銮,以免危及圣躬,她说完这话,随行西巡的平章事也附议奏请圣上回銮。
季无殃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憔悴的襄州刺史,方才听她回禀的话中,对几处县镇农庄的情况了如指掌,可知这些日子没少走访下辖县镇安排民众的隔离看诊事宜,然而因事发突然,襄州各地药材纱帐都开始出现短缺,临近州县得知此事后为了预防疫情蔓延,也在到处筹备药草并呼吁各村防蚊灭蚊,更难支援襄州。
“眼见黎元倒悬,朕岂能独自避祸,尔等毋复再言回銮事。”季无殃一口回绝了她们的奏请,叫来身边宫官传下口谕,取出西巡船队中备用的纱帐,给那襄州刺史带回去做病患隔离,接着又连下数道旨意,从江淮等地调集纱帐和驱蚊及退热药材,再让何去非传军令调一支临近的山南军队伍,在做好防蚊准备后赶来支援。
因这次西巡的行程原定就是春启秋返,为了防止夏日江面和沿岸有蚊虫侵扰,西巡船队舱中皆配备了纱帐和药草香囊,并且在船队后方的货船中还装了两船用于损耗备换的帐幔和途中可能会用到的各式药材。
这日襄州刺史奉圣旨带走了一车御船队伍里的备用纱帐,还有一箱用于驱蚊香囊和退热生津的药材。
在她们走后,御帐营地也开始忙碌起来,何去非分派了人手到各地传信调集纱帐药材和援军,随驾的平章事和总管宫官则在营地内确认所有人佩戴好了驱蚊香囊,并反复重申一旦有被叮咬起疹的情况立即来报。
然而这次的蚊疫比以往的时疫来得要汹涌且顽固,各地新增病患人数也是反反复复,这主要是因为夏季正值水田灌溉除草的关键时期,人们只要还得下田,蚊蚋总是防不胜防,为此襄州刺史与一众官医赶制了清凉防叮咬的药泥敷料发放到各村,随后又开始推广引渔入田,先在部分水田里投放了一批以孑孓为食的鲫鱼,见有些成效后,忙写了一份奏疏送到御驾营地禀报。
季无殃见状当即下旨拨款,让宫官协同几位县镇官吏到临近鱼塘收购鱼苗投放,此法果然有效验,随后江淮等地调拨来的大量纱帐和药材也陆续抵达,襄州下辖各县镇前前后后直忙到立秋,才将这场突发蚊疫勉强控制住。
跟江淮等地调拨来的各项支援用物同时抵达的,还有季显容的请安奏疏,她在奏疏中询问了母皇近况,并请她在当地蚊疫有所缓解后启程东归。
然而当下的蚊疫仅仅只是不再快速增长和蔓延,节气也还没有完全转凉,个别地方还是会零星出现反复,于是季无殃回了她一封信,让她不必担心,说自己要看着襄州各地情况彻底平稳了,再启程回銮。
因襄州是通往西边云梦泽与宸国互市的门户要道,受这场蚊疫阻碍,夏日从江南出发的商队只得暂时停在襄州东侧等待消息。
而此时宸国的商队也都早已出发,再有几天就会抵达云梦泽中部的蕲州。
对于是否要趁蚊疫稍有缓解,在襄州开辟一条官道让商队继续前往云梦泽,完成今秋与宸国的互市交接,季无殃思索数日,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风险,她直接从驻跸营地向长安发了一封国书,宣布紧急终止今年秋天的两国互市,随后又向云梦泽三处州议院发布了防疫戒严令,暂时关闭北侧与西侧与燕宸两国的互通要道。
伏兆这日在长安同时收到了昭国国书和蜀中兰台郡郡守的奏报,正如那封国书中所说,昭国已经关闭了西侧国界,郡守奏报也称因昭国突然封锁商道,导致商队滞留在兰台郡,正在安排分批返程。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伏兆有些恼火,因为这次往东互市的队伍里还有几支西域商队,她们原是经由宸国推介,第一次从这条路线往东来,就在蜀中吃了昭国的闭门羹,这势必会让宸国在西域商队眼中失去几分威信。
她甚至怀疑昭国国书中这场所谓的蚊疫,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根本就是捏造出来的。
因为母亲旧年的事,她很难不以最大的恶意看待季无殃的决策,一想到昭国可能是在耍什么诡计,她就坐不住了,在给兰台郡郡守写完同意撤回商队的敕令后,又立刻提笔写了一份调兵令,分别从陇南和蜀南各增派了一支铁女寺军前往兰台郡一带和鬾山矿脉周围,以应对东侧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战况。
当然她也没忘了把这件事告诉给上元府其她人知道,就在伏兆的信抵达洛京前一日,上元府众人也收到了南侧驻边大营的来信,说了昭国封锁云梦泽北侧国境的事。
上元府众人议了一回,也有人对这场蚊疫将信将疑,猜测昭国可能是想动用军队强行接管云梦泽三州。
加上得知伏兆已下军令增加云梦泽西侧巡防,为了以防万一,她们也还是增派了一支幽燕军前往云梦泽北侧国界附近查看南边动向。
才安稳了没几年的云梦泽西北两侧,在这一年秋风渐起的时节里,再一次变得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