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李家老宅又是一屋子人,这回除了自家人,还有几个村里上了年岁的族老。
昨天晚上的重要人物——李陈皮,被团团围在中心,坐在李老爷子的大腿上。
大家伙好奇地问他是怎么爬到那个小桥洞的,毕竟那个最高,离岸坡最远,为什么会在那睡觉,怎么喊都喊不醒?
小家伙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无辜回望,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听到问他怎么醒时说了句“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要我陪他玩捉迷藏,可好玩了,后来我听到太爷爷的声音,白胡子老爷爷说我家来人接我了,袖子一挥我就醒啦!”
一番童言童语听得众人啧啧称奇,这是遇着老神仙啦?
要不然怎么失踪大半夜的小娃娃能毫发无伤地找回来?
这般奇遇可不是人人都能碰上。
族老颤巍巍地捋着花白的胡须,互相点头赞同,嘱咐李老爷子做一个道场,把观音菩萨、土地公、灶王爷等诸多神佛都感谢一遍,谢他们保佑白水湾的小娃子们。
李老爷子微笑点头。
还不到天黑,陈皮说的话就传遍白水湾,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周边乡邻辐射。众说纷纭,各种稀奇古怪的流言传地沸沸扬扬。
有说李老爷子占卜神通的,“李老先生说往南面找,以河为界,那个小桥洞可不就在南方,嘿!就这么找着了。”
“要我说肯定是小娃娃在河边玩水时掉水里了,被老神仙托起送到洞口。要不然他这般小,还没野草高,那么高的洞怎么爬上去的?”
“还有那只公鸡打鸣声,我的个娘呐,那个响亮,把我吓得一激灵。你们说说,我打小就没见过公鸡这般早就啼叫的,还叫了这老长时间。你们说,是不是公鸡也在帮李老先生,提醒老神仙人仙有别,要他放了小娃娃的魂灵。”
更有人陈词总结“李老先生积德行善,功法无边,连老神仙都救他家孩子哩!李老先生上辈子没准是天上的仙官,老神仙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把小娃娃送回来了,可不稀奇?”
李老爷子再一次刷新了他的业务水平,奠定了他在乡邻心中无与伦比的崇高地位,在他传奇般的人生中又添上一抹浓墨重彩的颜色。
晚饭前一个时辰,杏娘谢绝了爹娘的留饭,趁着离天黑还早,带着女儿坐船回家。
船行至半途,青叶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杏娘,“外祖父给的,要我坐船时交给娘。”
杏娘熟练的解开袋子,里面果然躺着一两白银。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之前爹娘陪送了她大笔嫁妆,本以为她这辈子可以衣食无忧,不成想她是个守不住财的,才几年功夫就败了个精光。
现下爹娘担心她生活困苦,又怕她再被人哄骗,所以每次见面就给一两银子。既不怕钱多被人骗了去,又有银子傍身,两老为了她费尽心思,唯恐她受苦。
杏娘眼眶湿润,她这辈子纵使犯了错,爹娘也还是尽力托举着她,让她不至于跌落泥潭。
有这般的爹娘,这一生也无憾了。
李老爷子叫了老大和老三进房,“这是一个礼盒,你们送去村东边的王茅发家,就说谢他几个兄弟昨天晚上的相助之恩。别的不要多说,礼送了就回来。”
两兄弟忙点头应下。
“李山姜!”李老爷子盯着三儿子,神情严肃,“他们帮了李家,李家重礼厚谢,往后再无瓜葛。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要跟他们掺和在一起,若是让我发现你跟他们鬼混,你最好记住,到时我一定打断你的狗腿。你是知道我的性子,我向来说一不二,你自个掂量着办。”
李老三莫名打了个冷颤,大声叫屈:“爹,您说什么呢,我一向跟他们玩不到一起的,我怎么会……怎么会去找他们?”
李老爷子回了他一个冰冷的“哼”字,威胁意味十足。
李老三委屈地缩脖子,觉得他爹莫名其妙。
却不知纵使有李老爷子的未卜先知,警告在先,这世上的事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避免不了的祸端怎么样都绕不开,人性如此,神仙也枉然。
第48章
解决了娘家的麻烦事,杏娘继续一心一意准备农忙时的菜肴。
菜园里特意留下的第一茬辣椒已经红了,本地人把辣椒喊作胡椒,摘了肥大的红胡椒清洗干净取蒂去籽晾干,洗干净的糯米磨成粉,加上盐和生姜末拌匀。
抓一把糯米粉灌进红胡椒,用筷子稍微压得紧实一点,平铺到干净的坛子。坛口用枯稻草封死,盖上盖子,倒上养水,三天后就可以吃了,存放时间也长。
此菜名叫灌胡椒,做法很简单,用油把两面煎得金黄即可。若是担心没熟透,可用锅铲按压灌胡椒,使糯米粉挤破胡椒流出来,煎成焦黄色带点黑。
软糯鲜香,辛辣中带点酸甜,大热天的最是下饭。再是没胃口的人,一根灌胡椒也能配上一碗米饭。
杏娘意犹未尽还想做一道菜,菜园的红胡椒却不多了,这个时节本就是吃青椒,还需再等几天。
杏娘在为农忙时的吃食做准备,丛三老爷也不遑多让,不过他在准备捆稻谷用的草绳——打要子。
干枯的稻草洒一点水润湿,抓一小把稻草对折起头,扭转成一条线,顺着指头缠绕,同时续草要均匀、及时。每转一圈添加一根手指缠绕,转到四根手指时可以多绕两圈,最后退草拧紧收尾,压扁定形。
青叶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她爷爷的手仿佛自带仙法,别说篾条柔顺听话,乖乖听她爷的指挥。就是杂乱无章的稻草也顺从、服帖,扭成一条线盘成由小到大的圈,边角规整无半根刺头冒出来。
青叶抓一把草试着学爷爷的样子缠绕,扭来扭去,扭成一堆奇形怪状的草团。草还扎手,不一会儿,手掌一片通红。
丛三老爷劝她:“玩别的去吧,你这小嫩手可别扎破了。”
“爷爷的手不疼吗?”
丛三老爷哈哈大笑,“爷爷皮糙肉厚,草扎不破,手不疼。”
青叶抓起爷爷的手仔细打量,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呢——一双标准老农的手。
手指头短而粗,每一根指头都是蜷缩、弯曲的,伸不直。里外都是老茧,手掌粗糙得像一块老树皮,布满风霜雨雪般的刻痕。手指甲坚硬、厚实,是黄黑色,跟肉长成了一体。
白嫩柔滑的小手抚摸着宽阔的手心,如同触碰带刺的荆棘,比枯稻草可疼多了。难怪爷爷不怕草扎呢,原来他的手比草还刺人。
“好了,玩去吧,爷爷要打要子,等割了稻谷捆起来给我们叶儿吃新米。”丛三老爷拍了拍小孙女的头,弯下身子继续捋草。
青叶不想出去玩,何家姐妹总是有干不完的活,不是切猪草就是洗衣裳,林林总总,很少有空闲的时间明目张胆地玩耍。手上总是要拿着点东西,即便是单纯地坐着,也要穿了针线缝补衣裳。
她每次过去都会帮点小忙,洗个菜扫下灰烬之类的,别人都在忙活,只她一个空着不太好意思。可次数多了,她也嫌烦,丛家的这些细碎活她娘都不让她插手,结果反倒跑别人家来干活。
何苦来哉,还不如留家里帮她娘拿板凳端茶倒水呢。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何家养了两只鹅。白白的大鹅,体态丰满,鲜红色的扁平嘴,鹅颈修长弯成弧形,优雅极了。
可在青叶的眼里,比周邻家的黄狗还恐怖。这两只大鹅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反正自青叶有记忆起,何家的两只鹅就是这么趾高气扬。
两只鹅通常在后院溜达,可有时也会被赶到门前的小河觅食。青叶每次去何家前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设,胆战心惊往她家门口挪动,就怕突然冲出来两个白胖矮小的身影。
那可太吓人了,它们张开像老鹰一样硕大、强健有力的双翅,身子压低俯冲而来。修长的脖子伸得直直的,能伸出两里地,嘴里“嘎嘎”叫,厚实的脚掌“噗噗”快速冲刺,踩过的地面泛起一阵灰尘。
若是不小心让它们近了身,那得到的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攻击。它们用翅膀扑打,用嘴巴啄,一旦咬上休想松口。
青叶小时就被叨到了屁股,怎么跑都甩不脱,边跑边哭,大鹅衔了一路,堪称童年阴影。杏娘晚间扒了裤子看时,屁股上青了一大片,疼了好几天。
打那过后,青叶看见这两只大鹅就两腿发软,跑都跑不快,能躲多远躲多远。这两只扁毛畜生也看人下菜碟,才三岁就天生虎胆的青果就敢拽了鹅脖子转圈圈,两只恶霸就不去惹他。
专门逮着青叶欺负,一看见她就两眼冒光,扑腾着冲过来。简直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世态炎凉,连畜生也欺软怕硬。
再过去几户是堂姐丛凤家,在这样光脚踩地能烫起泡的大热天,猛烈的日光毫无保留地炙烤大地,多走几步路都是受罪。青叶懒得跑那么远,况且堂姐比她大了几岁,跟她玩不到一起。
西边的几家更不用说,不论是丛五老爷家人见人烦,鬼见鬼愁的少年郎丛八、丛九,还是老朱家那一长串的孙猴子们,都跟青叶不是一挂的,更难玩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