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相持不下,其余人笑看他们斗嘴,最终丛三老爷居中调停:儿媳每个月给周家送一把咸鸭蛋,别的还是按老规矩,说到底还是丛家占了便宜。
此举却正合周老爷子的意,他孙儿能给小李大夫当药童,要说一点没沾丛家的光,显然是睁眼说瞎话。
人情往来,邻里交际算那么清楚做什么,和和气气各退一步才能处得长久。
吃过晌午饭收拾好碗筷,杏娘迫不及待拉女儿回房问询。
“刘家怎么样,住得可还习惯?孙师傅好不好,待人严厉吗?饭食可好,吃不吃得惯?你们住在一起的小姐妹有几个,有没有人欺负你……”
一连串的问话噼里啪啦砸下来,亏得她忍了这么长时间不动声色。可见出摊时日长了,在外见多识广,还是有些许长进的。
青叶咧嘴一笑,她就说么,她娘还是心疼她的。不过真要说起来,其实当学徒的日子没那么难熬,还蛮轻松有趣的。
她们住的地方是刘家别院,跟刘记的本家不在一个地方,分了前后院。
前院住了看门、煮饭、打扫庭院等活计的四个粗使婆子,后院住着师傅和她们这些女学徒,还有一大间摆放织机的屋子。
刘记这次一共招了二十个半大少女,最大的十四岁,即将及笄的年岁,最小的就是青叶,将将十岁。
其中有十一个是镇上人家的女孩,早晚归家不住在刘家别院。剩下九人两个大通铺一分,每间房绰绰有余,夜里睡梦中打横也挨不着另一个的手脚。
目前看来都是老实孩子,没有那等尖酸刻薄,爱出风头的。
灶上婆子的厨艺不好不坏,没有杏娘的好手艺,但也不像陈氏做的那般难以下咽。
每顿饭一个荤菜一个素菜,运气好时能分到一、两片肉,大多数时候只有个肉香,汤管够。
孙师傅是个面容清冷的中年妇人,相貌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至少年轻七、八岁。
想是没有家事的拖累,她的满头青丝黑压压没有一根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几乎淡得看不见。
头一次见面孙师傅登记了各人的姓名、年岁等,作了一番自述。
“从今往后由我来教你们织布的各项流程,你们喊我孙姑姑即可。大家吃住都在这个院子里,要和气共处。若是让我发现谁私下欺辱作践他人,定不轻饶,喊了爹娘领回家去……”
又制定了别院的若干规定,如独自一人不得私自外出,有熟人来接可陪同出去,告知守门婆子返回时间,太阳落山后不得外出。
每日上下午各一个半时辰跟着师傅学技能,其余时间可做女红、手工,亦或玩耍;有什么事可告知管事嬷嬷,也可以跟她说……
杏娘兴致勃勃问女儿:“那你可学会了织绸子,嗯……这么短的时间应是没学会,不过不要紧,咱慢慢来,织机总该会操作了吧?”
青叶回了她一个难言的表情,慢吞吞道:“这半个月我学会了……搓麻线。”
“搓麻线?”杏娘不可置信地问,声音瞬间飚高。
青叶斩钉截铁点头,是的,这半个月她们这帮子女孩跟麻杠上了。
第158章
本地气候暖和水土适宜,一年中能收二、三次苎麻,故而农人多以粗布麻衣为主。
质地粗糙不易损坏,且在炎热夏季清爽通透,给辛勤劳作带来几分舒适。
这个时节正是第一茬苎麻收割的时候,刘记的仆人把捆好的麻杆送到别院,余下的步骤孙姑姑带了女孩们一一实践。
麻杆浸泡、剥皮、晒麻,接着撕麻捻搓成线,“姑姑说了,等我们回去了还要煮麻、洗晒、绕线……等到上织机,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杏娘砸吧嘴皮子:“怎么是搓麻线呢,不是说织绸子的吗?即便上不了织机,要学的也应当是养蚕、缫丝啊,怎地跟麻杆扯上了?”
这区别也太大了吧,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好比招待官家老爷本应用鸡鸭鱼肉才是,结果端上来两盘咸菜、豆腐完事。
这不是能不能吃的问题,这是根本匹配不上啊,完全是两码事。
她迟疑地问:“是不是你看错了,其实不是麻线,而是什么别的丝线……”在女儿无语的眼神下越说越没把握。
“娘,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虽然没见过丝线,但麻杆总是认得的,二奶奶家年年种麻、煮麻的,我还帮她剥过皮呢。我又不是个大傻子,连丝线和麻线都分不清。”
“哈哈……也对,那确实是……不可能认错。”杏娘讪讪地笑。
她依旧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当初你爹明明说的是当女工学织绸子的,怎么变成织麻布了呢?”
想也知道麻线搓好了,后头就该织麻布了,没有准备生丝,绸子也不可能从天而降。
青叶无辜耸肩,她要是知道就好了,不过搓麻线也不累。在别院里除了不能随意外出有些别扭,要做的活计实在算不上多,还有同龄的女孩作伴,更不会孤寂。
这半个月住下来,青叶适应颇为良好。
所以之前在船上周邻笑话她吃不了苦,要当逃兵,她才会生气不理人。
明明她都打算听从爹娘的安排,乖乖呆在镇上当学徒,周邻这么平白无故诬陷于她,她当然要发火。
就像小玉说的那样,原来当学徒也不都是要给师傅端洗脚水倒尿桶做粗使丫鬟。
她们只需在孙姑姑教导时听从指挥,其它时间由自个处置,比起何梅跟何兰姐姐可太轻松了。
何家的两个姐姐忙完地里的活还得提前回家洗菜做饭,做好后提了饭菜去田里跟爹娘一起吃,农忙时晒得没个人样。
青叶离家半月倒是想通了小玉说的那些话,她如今确实不用像大人那般忙碌,可等过两年肯定也要在田里从早忙到晚。
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那样过来的,她要是躲懒不肯动,少不得会成为婆娘、婶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人都能拿她说嘴。
那日子过的还有什么趣味,连门都不愿意出。
如今当了学徒就不一样,师傅不打骂不饿肚子,也不用起早贪黑干活,不用风吹日晒栽秧割稻谷……总之,在镇上的日子可比田里劳作舒服多了。
青叶如今半点不排斥当学徒,师傅教什么学什么。
杏娘想了半天不得其法,索性丢过一边,“织麻布就织麻布吧,反正你娘也不会织,你跟着学就是了。
指不定孙姑姑是怕你们不会操作织机,贸贸然上去把机子弄坏,先拿麻布练手也是有的。日后说不定会教你们织绸子,咱们年纪小等得起,慢慢来不着急。”
青叶点头答应,听她娘的准没错。
“对了,”杏娘陡然想起一事,“你姑妈说荷花也去了刘家,你可有见到她,她没欺负你吧?”
“没有,”青叶疑惑地道,“我都没见到荷花表姐,她怎么欺负我?”
“啊,没见到?那她去哪里了?”杏娘困惑地挠下巴,今天的事接二连三地出乎意料,没一件对的上。
前阵子大姑姐大张旗鼓跑家里来炫耀,好一番显摆。
话里话外暗示她女儿进了刘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他们家要发达了等语。还拐着弯地想骗她银子,信誓旦旦保证可以走通刘家的门路。
按理说丛娟应该没撒谎,这种谎言没必要编造,时日一长自会露出马脚,她用不着敲锣打鼓地恨不得昭告天下。
想来荷花是真的进了刘家,可女儿偏偏又没见到她,那她去了哪里?
难不成是另一户姓刘的人家?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房间里母女俩还在猜测缘由,堂屋里已响起丛娟熟悉的高亢语调。
杏娘侧头听了一耳朵,乱糟糟、闹哄哄一团,只听得尖锐地喊叫声不时传来,具体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她站起身打开房门走出去,听到声音的丛娟仿佛正候在门外等着她的出现。
几步上前冲到她面前,近乎咆哮道:“好啊,李杏娘,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妹。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明明走通了刘记的门路,却只把自个女儿送进去,把我的荷花撇到一边。枉我把你当亲戚,你把我们一家坑得好苦哇!”
唾沫星子差点喷了杏娘一脸,她侧过身躲到一旁,走到椅子边坐下来,慢条斯理问。
“大姐说的话好没道理,明明是姐姐兴冲冲跑回来说荷花出息了,你们家发达指日可待。我跟娘求到姐姐跟前,大姐说什么来着……”
她歪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姐姐说要二三十两银子才堪堪够用,我们家哪里拿得出来,少不得求到旁人头上。
现下这是怎么回事,姐姐无缘无故跑回来大发雷霆,你是吃错药昏了头吗?”
“你……”丛娟颤抖地指着弟媳,却是不肯说出原委。
陈氏也被女儿的愚蠢行径惹毛,毫不客气捅刀子:“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你还有脸跑回娘家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