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女儿的提议他的确很心动,可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普通农家,家底子可经不住折腾,打听得越详细越稳妥。
周邻在县里的货栈还没开业,可他东游西荡,结交的知己好友倒是数不胜数。掌握的消息自是灵通,当下一五一十说个明白,最后还不忘下一根定海神针。
“我先前在府城就得知了这个事,结果回到县里到没听说只言片语,所以也不敢信口雌黄,胡乱言语,只自己闭了眼瞎折腾。
前几天从一个在衙门处理文书的朋友那听说了件事,说是衙门准备张贴疏通河道征徭役的布告,我想着这次估摸着是真的,这才跟您透了口风。”
丛孝听了心里一动,小老百姓耳目闭塞,世面上能打探到的消息五花八门,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若是能得到官府的第一手政令,那无疑极大的增强了胜算的可能性。
“邻哥儿,你什么时候去县里,我跟你一道过去看看。”
丛孝当即坐不住了,不知情也就罢了,现下既已掌握了先机,自是要乘胜追击才是正理,这样的天赐良机可遇而不可求,错过了着实可惜。
翌日,丛孝收拾了包袱皮,跟爹娘交代一声,说是邻镇有一户人家要卖树,都是上了年头的好木料,他先过去掌掌眼。
若是价钱适宜,买一两根回来当镇宅之宝也未尝不可。
杏娘忐忑不安在家等消息,当家的这次拿走了压箱底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留五十两给女儿置办嫁妆。
路途遥远,若是碰到合心意的铺子,为免手头紧张,又没个拆借的亲友。故而把她当初陪嫁的首饰还带走了一半,用不上最好,总好过着急忙慌借钱无门。
天一冷田里的农事所剩无几,当家主妇们的日常琐事无非是些洗洗刷刷,全家上下棉袄鞋袜等的缝缝补补,正好凑了一堆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我家兰儿怀了身子不足两月,她是个只知道吃喝的憨傻性子,二女婿更是个人事不知的。
前几天说要推了独轮车,要兰儿坐在上头,趁着农闲回娘家住两天,你们说说天底下怎会有这样两个糊涂虫?”
云娘手里拿着一件白色棉布小衣缝补,看裁剪是给不到一周岁婴孩穿的。
小小的一片布料,展开来比成人手掌大不了多少,料子柔软服帖,缝合处的线头留在外面。幼童肌肤细嫩光滑,吹弹可破,若是叫线头疙瘩擦红了油皮,当娘的得心疼死。
此刻说起二女儿两口子做的傻事,抱怨中带了一丝自得。
杏娘从坐下起就有些心不在焉,眉头微皱,兀自“噗呲噗呲”拽拉鞋底上的麻线,一腔力气全耗在九层的袼褙上,无暇他顾。
英娘在给儿子补裤脚,好奇抬头问:“兰儿怀孕了?这可是好事,不过日子尚浅还是不要坐推车。
乡下地方都是这种坑坑洼洼的土路,咱们走起来还时不时踩空摔一个跟头,坐车更是颠簸,上上下下的怕是不稳妥。”
“谁说不是?”云娘捏了针头在头皮上摩挲,一脸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要不是我那个亲家是个有成算的,看兰儿贪吃嗜睡,人也肥胖了些许,点了手指头一盘算,再私底下问了兰儿的换洗日子,两个年轻人还不知道自家要当爹娘了。”
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什么,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怎么说相看女婿就得找这种婆婆年岁不大,能帮衬儿子儿媳的。
小两口初初长大成人,哪里懂为人父母的艰难,稍一疏忽闯下大祸,纵是后悔也于事无补,悔之晚矣。”
“你们家老二的那个亲家,我想想……”
英娘偏头思索一番,赞同道:“当初你家对亲时见过一面,似乎是个极利索的性子,发髻梳得紧绷绷一丝不乱。
穿的衣裳虽说不是崭新的,但也齐整服帖,见人一副笑模样,看样子就是个能担事的,你这个亲家选得好。”
“是吧?”云娘笑得更开怀。
“我也觉得是,你是不知道,为了给两个大的选女婿,我们两口子头发都愁白了一大半。
要看男方的人品、相貌、家世,还要访一访亲家的为人处世,故旧亲朋,就怕哪里想不到害了自家闺女……”
那等子家底子厚实的人家,她也不敢指望,门不当户不对,纵是攀附上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过得好还罢了,可家常过日子哪有不起争执的,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他们作为矮了一头的娘家,连上门说理都得仔细琢磨一番。
可男方家太差也不行,慢说旁人,云娘自打嫁来何家,吃过的苦受过的磋磨,比之面前的两人多了不只十倍。
早些年的诸般苦难早已成过眼云烟,可她不愿意女儿们重蹈覆辙。
这些年跟着杏娘做生意,杏娘吃肉她蹭点汤喝,田亩出息也攥在自家手上,两口子的日子日渐丰盈,女儿们的嫁娶也有了更多更好的选择。
生活舒坦了,云娘也显露出圆润的身形,脸盘子的气色较之年轻时候更显红润,如今这样才叫托了一回人生,再不用泡在苦水里熬日子。
对于几个女儿的亲事也慎之又慎,说起诸多讲究头头是道,英娘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多的说法,一时听得津津有味,惊叹不已。
一旁的杏娘倒是上了心,不知不觉听得仔细,她家妮子的亲事隐约有了些眉目,可多听听又没有坏处。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难熬,在杏娘掰第七根手指头的夜里,丛孝悄悄卷了包袱皮敲响大门。
“这就是城里的地契啊,上面还盖着衙门里的红戳呢!”
杏娘凑到油灯下看两张房契,翻过来覆过去,一撇一捺都恨不得看出点不一样的名堂。
离油灯还不能近了,就怕灯花爆火星子燎到契书,这薄薄的两张纸可不便宜,她家的家底子都给掏空了。
丛孝坐在一旁用干布巾子绞湿发,跟媳妇儿一一交代:“正街的铺面够不上,买的两个铺子都在次一等的街道,也是繁华所在,更重要的是离河道码头不远。
一个花了八十二两,另一个八十五两,差别不大,相隔也不远,加上契税、中人费,衙役们吃茶的费用等,七七八八加起来花了将近一百八十两。”
带去县里的一百五十两银子花用干净,媳妇的首饰典当了十两,余下的二十两空缺还是借周邻的银子填补上的,一来一去家当空空如也。
杏娘拿着两张薄纸,连连惊叹,有一种穷人暴富的得意,又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
“啧啧,咱们白花花的银子拿出去,换回来两张盖戳的契纸,做买卖可真费钱!”
“谁说不是?”男人感叹道,“要不怎么说做生意风险大,日进斗金自然好,可赔起钱来也不遑多让。”
“对了,铺面是多大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丛孝挺直胸膛,兴致勃勃道:“两个铺子都是占地一亩左右,分了前店后院,院子里正堂、厢房、灶房和茅房都是齐全的,还有一口水井,要不然也不能这么贵。
我想着既已舍下本钱置铺面,还是买四角俱全的好,到时租赁出去也好说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至于租子……”
他走到床边坐下,对着媳妇儿狡黠一笑:“咱们家的两个铺子,按照现在市面上的价可以出到八百文的租金,我这次过去却没租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女人凑趣地问。
“这还是邻哥儿提醒的我,”男人兴致更高了,“他说要我等一段时间,等到明年开春河水化冻,水运一通,到时租子指定更高。”
退一万步说,即便今年通往府城的河道没有全部疏通,可只要有这个苗头,心明眼亮的商户自不会错过,铺子何愁租不出去?
“等过了年我再去趟县城,更高的价咱也不等了,一吊钱的租子还是能收到的,所以这几个月只能空着铺子。”
杏娘不住点头,大加赞赏:“你做的对,咱们收租子求的是长远、稳妥,租户最好不要变来变去,想必那些商家也是如此打算。
到时签订了契约,约定好租钱,往后如何不好说,三、五年内怕是不会更改,定一个高点的价更好,这几个月的租钱舍了也值。”
得了媳妇儿的肯定,丛孝胸腔里的喜悦无以言表,他才大手笔的置下这许多家业,满腹激荡无处述说,只能在婆娘跟前滔滔不绝。
“明天早上从家里拿二十两银子给邻哥儿送去,这次多亏有他帮忙,咱们家才能捡到这个大便宜。你是不知道,我买了铺子后,跟我交好的陈牙人也琢磨着置一个产业。
他之前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只不是十分确定,这次帮我找铺面、立契书,从衙门里得知了详情,我回来时他已经等不及看铺子去了。”
闺女的陪嫁少了二十两也不怕,叶儿还没及笄,趁着出嫁前填补上空缺不是难事。
“那是自然,估摸着邻哥儿正是用钱的时候,咱们可不能误了他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