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丛孝又来了兴致,“你是没见过他买的地,啧啧,离河道不远,位置有点偏,好在地盘够大,看来小伙子家底比咱们厚实啊!”
杏娘嗔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看不到,指不定往后我也能去瞧上一眼。”
男人深以为然:“那倒也是,等得空了我带你去县里看看咱家铺子,顺带瞧瞧他家的货栈,保管吓你一跳。”
杏娘不置可否,她有什么可吓的,小伙子的家当她还能不清楚?
丛孝去还钱时,周邻没接,且正好有事相求:“七叔,我那个店铺是新建的,桌椅板凳、柜台门窗俱无,空荡荡能甩秋千。
这些钱给您当定金,烦您先帮我把门窗做出来,后面的桌椅慢慢来,木料什么的也请您帮忙张罗,等会儿我给您支一笔银子。”
丛孝大喜过望,再想不到还能接这样一个大单子,兴奋过后又有些疑虑,搓着双手焦急难耐。
“这些家伙什做起来没问题,可怎么送到县里是个麻烦,这又不是人,能上上下下的坐船赶路?”
周邻不以为然:“这个您不用担心,我打算年底买一辆骡车,到时来回方便不说,还能运物件。”
去了后顾之忧,丛孝激动得无以言表:“且等我先去隔壁村定一批木料,买的多还能讲讲价,咱们再抓紧时间去县里一趟,量门窗的尺寸、房间大小等,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那我就全权拜托七叔了,我现在也没空料理这些零碎活计。”
丛孝信誓旦旦保证:“放心,这些交给七叔没问题,保管给你安排妥当,你只管忙你的大事……”
两人言笑晏晏,说得热火朝天,在这初冬的冷天浑身燥热,丝毫不觉得寒凉。
第202章
为子孙之计长远,丛孝两口子舍了大半身家置家业,明面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做错,可心里仍空落落不得劲。
生儿育女十几年,好容易积攒下这么些银两,一天功夫所剩无几,任谁都会感到轻飘飘无着落。虽说铺子的租金能细水长流,可撒出去的银子不是一时半会能挣回来的。
周邻砸下来的单子不啻于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丛孝顿时精力充沛,干劲满满,浑身使不完的气力。
家里的银子没了也不要紧,又不是胡乱糟蹋了,且他正当壮年,正是能干的时候,只要人康健,银子再慢慢攒起来也是一样。
回家后不住口的夸赞周邻,在媳妇儿跟前再没有二话。
“怪道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小伙子确实能干,咱们家的两个臭小子赶人家后脚丫都赶不上。
别说他们,连我也自叹弗如啊,这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当年他爹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响当当的人物,如今他也能独当一面了。”
又兴头头嘱咐小儿子:“你周邻哥眼下不得空,周爷爷家的鱼篓却不想丢弃,左右闲着无事,你每天早起过去周家帮忙拉渔网。”
半大小伙正是得用的时候,他们家承了周家这么大的恩惠,礼尚往来,本就该回馈一番。
再说了,傻小子火力壮,寒冬腊月也不怕冷水,正适合干这活。
眼一瞟看见走过来的大儿子:“青皮,我现在要去邻村买木料,你跟着我一道长长见识,树木的种类、年份、好坏……这些都是有讲究的,多看看就知道了。”
早上跟家里老人说的是邻镇卖树的人家有些贵,他们家买不起,现在去买别家的也无可厚非,不会引人注意。
杏娘看着当家的忙得团团转,一副斗志昂扬,大展拳脚的模样。
不由从心里感慨一声:臭小子使的好手段,这个家的上上下下全给他笼络住了,不显山不露水,神不知鬼不觉,水到渠成。
青叶知道家里买铺子的事后,跟她爹一样,也生出一种急迫感。
家里没银子可不行,没钱寸步难行,必须把家当攒起来,当下一头扎进织布机上出不来,恨不得连夜织出十匹、八匹的好卖钱。
自此全家老少齐上阵挣家底,正是冬闲的时候,他们家可倒好,忙得热气腾腾的,无暇他顾。
而周邻依旧是县里、镇上两头跑,时不时还客串一把艄公的差事。
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忙着置年货,赶集的人也多了起来,碰到村里人的次数也有所增加,大伙对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格外好奇。
何竹就好奇地问:“周邻,你在县城做什么大生意啊,整天忙叨叨不见人影?”
周邻抽出竹竿往前划水:“哪有什么大生意,混口饭吃罢了,在县里有几个老熟人,给他们打打下手。”
“你这么谦虚做什么,谁不知道能去府城的都是有本事的,当初丛家七叔也是在府城学的手艺,挣了大钱。”何竹不以为意,饶有兴致地道。
坐在一旁的云娘眉头一皱,旋即松开,轻柔地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邻哥儿本就是个能干的,跟去不去府城有什么干系?”
周邻一愣,笑着接话:“我跟七叔可没法比,七叔比我厉害多了,我家里田亩不多,种地不在行,学医也没学出个什么名堂,只得想法子另谋旁的出路。”
何竹继续笑吟吟追问:“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做成大生意,咱们村去县里的也不多,你就别遮掩了,你到底在县城做什么营生啊?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给我听听呗!”
周邻还没开口,云娘一把攥了女儿的手腕,笑容浅淡:“好了,别闹了,方才不是还说肚子不舒服,等会子吃多了冷风,肚子不是更疼?”
转过头对周邻咧开嘴角:“邻哥儿,你忙你的,不用理她,她就是小孩儿心性,碰见什么都好奇,想弄个清楚明白。”
周邻笑了笑没说话,认真划他的船。
何竹嘴巴张了张,还想说什么,在她娘警告的眼神下偃旗息鼓。
回到家后,何竹径直去了姐妹三个住的厢房,两个姐姐出嫁后房里宽敞了许多,摆放的全是她喜爱的小物件。
靠房门的那一面墙置了一个小小的梳妆台,镜匣、胭脂水粉齐全,何家日子起来后,这个小女儿比上头的两个享福,得到的疼爱也更多。
云娘跟在后头走进来,冷声道:“你以后少跟周邻掺和在一起,你们都大了,再不能跟小时候那样玩闹。”
“凭什么?”何竹一屁股坐在床上,扭过身子背对她娘。
“我又没做错什么,问问怎么了,这条垄上旁的人问得,我就不能问?”
云娘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我们家跟周邻不合适,他过得好或是不好都跟咱没关系,你以后也离他远点。”
何竹霍然转过身,眼里赫然含了泪光:“您瞧不上他,丛家七婶可当他是个宝,两家往来的这样密切,您看不到?他要真是个没本事的,丛家七叔、七婶能这样待他?”
“我没有瞧不上他,也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云娘缓一口气,也走到床边坐下。
“周邻做了什么大买卖,压箱底的家当有多少,这些我通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看见他父母双亡,家无恒产,只一个年迈的爷爷相伴,跟镇上的大伯更是关系疏远,连个帮衬的兄弟姐妹都没有,这样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泪水流过脸颊,何竹不服气呛声:“可他是个有本事的,能挣钱养活家人,没有爹娘有什么关系,没有田亩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做生意挣钱。”
云娘叹一口气,抬手抚摸女儿的头发,何竹头一偏躲开了。
她苦笑一声,缓缓放下手臂:“你现在想得这样好,事事如意,可他要是做买卖亏了本呢?
多年的积蓄打了水漂,更甚者说不得欠下一身烂账,到时没有爹娘在后头鼎力相助,老家也没有田地安身立命,他靠什么养家糊口,养育妻儿老小?
到时你拖着一个大男人,一窝儿孙去路边讨饭么,或是投奔娘家,纵使旁人不说闲话,你心里愿意?”
何竹低下头不说话,脸上仍满是不服气。
“为娘给你们姐妹几个选的亲事,即便不是最好的,也是最适合的。”
何竹不甘心道:“为什么青叶可以,我就不行,我比她差在哪里?”
云娘惨淡一笑:“你没有比她差,怪只怪她有爹娘、外祖父母可以依靠,她能赌得起,也输得起,而你不行。
怪只怪你的父母没本事,养育你们几个成人,置办嫁妆、聘礼,已是竭尽全力,分身乏术,你娘已经认命,你也要认自己的命。”
何竹默然不语,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说不清什么感觉,有点难受,又似乎松了一口气。
房里一片静谧,母女俩沉静在各自的思绪里,良久后,轻柔的女声响起。
“竹儿,你知道咱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早饭的吗?”
何竹抬头奇怪地看了她娘一眼:“咱们家不是一直都有吃早饭吗?”
“不是这样的……”云娘怅然若失道,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