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吃辣固然痛快,吃的时候酣畅淋漓,身心舒畅,火气却积压在内腑,瘀滞堵塞,口干舌燥,神行不宁。其实天冷才更应以平和清淡为主,润燥清热,补养血气。”
如今的李老爷子活脱脱的仙风道骨,神仙在世,头发、胡子已然全白了,飘逸得仿佛春天河堤上随风舞动的杨柳,丝毫不显邋遢。
老人家依旧做着道士的营生,看风水、起宅院、求平安……
不过丧葬先生倒是早几年就不做了,毕竟是个体力活,若是跑动起来有个万一,那就得不偿失了,上了年岁的老人最怕摔。
杨氏倒是显露出些许老态,脊背微微佝偻,牙齿也掉了好几颗,精神倒格外好,走起路来半点不颠簸。
老两口如今依旧没和儿子们住在一起,有时懒怠开火时会去李老大家蹭饭。
李老大早说接了二老家去吃饭,老人家没答应,趁着身子骨还能动,还是各住一处更自在。
青叶抿嘴一笑,脆生生道:“我爹说清汤寡水的饭菜吃了跟没吃一个样,肚子饿得呱呱叫,端起碗一看那些惨白的菜色,心先凉了大半截,筷子捏在手里没地儿下。”
“所以你爹养不胖,”李老爷子总结陈词,“长得还黑,大冬天都捂不白,好东西给他吃都糟蹋了。”
一番话说得女孩哈哈大笑,也只外祖父敢这么说她爹,外头谁不知道她爹手艺精湛,技术过人,她们村那一片的婚丧嫁娶都爱来她家下单子,屋子里镇日木屑满天飞。
杨氏给外孙女儿舀一碗藕汤,放在她手边,“咱们叶儿可得养得肥胖白嫩些才好,别跟你爹学,也别听书本子、戏台上唱的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窈窕纤细……
那些都是骗人的,人活着就靠一身气血,那瘦骨嶙峋,走一步叹三口气的哪里活得长久?长得也不见得好看,肠胃都饿坏了,一张嘴指定一口臭气,早把那才子熏跑啦!”
“哈哈哈!”青叶更乐了,趴在饭桌上笑得肚子疼。
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欢快的笑声冲淡了平日里的寂静如水,老两口看着女孩大口吃得香甜,胃口也似乎好了些许。
非但饭菜精致可口,杨氏还带着外孙女儿研制胭脂水粉。
早开的桃花摊开晾在竹匾上,像铺了一层艳丽的云霞,杨氏用筷子扒拉花瓣。
“要想捣出来的胭脂红得透亮,得挂在廊下阴干半个月,可不敢拿到大太阳底下晒,一晒就制不成了,也不能受潮。”
女孩捡起一片粉红含在嘴里,唯一关心的是:“咱们把桃花给摘了,那桃树还能结果吗?”
老太太嗔了她一眼,“管它能不能结果,是桃子重要还是胭脂重要?”
“可桃子能吃啊,胭脂又不能吃。”
杨氏叹一口气,细细教导小女娘:“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咱们在闲暇之余打扮得容光焕发,光彩照人,非但旁人看了舒心,自个心里也美滋滋的,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呀!”青叶皱了皱鼻子,“就是太费时间,又是洗又是晾的忙活老半天。”
“那么急急忙忙的做什么?”杨氏不以为意。
“我且问你,是六月里粉嫩的荷花惹人喜欢,还是秋下的枯枝残叶更叫人欢喜,要是你,你选哪个?”
女孩沉吟片刻,认真回答:“莲蓬虽然清香甘甜,但比不过莲藕的软糯可口,我选莲藕,今天炖的藕汤真好喝,藕价还高。”
杨氏:“……”
简直对牛弹琴!
手指头点了她额头一记,“跟你那个娘一样,就长了颗好吃的心,你娘当初被人两瓶蜜饯给拐走了,你可别三言两语叫人骗了去?”
“那不会,”青叶满不在乎一挥手,“我这个人实诚,一锭金子才能骗到我。”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牵了她的手往灶房走,“簸箕里还剩了一点桃花,咱们去做桃花糕,配着你外祖父的桂花茶,可好吃了。”
“外祖父还晒了桂花茶呢,是院子里的那颗桂花树吗?我家没有桂花树,只有栀子花树,栀子花能泡茶吗,还是做糕……”
一老一少絮絮叨叨地搀扶而去,一年老一年少的声音糅合在一起,或清脆或和缓。
青叶在外祖家住得乐不思蜀,全然忘了当初的攒家底大业,这一天天的可太好玩了,外祖母怎么知道那么多新鲜花样,太有意思了。
暮春时节还有些微寒凉,早起雾气笼罩乡野,隔着雾蒙蒙的水汽,十步开外只能看见一个人影。
外祖父想尝尝露水泡出来的花茶有什么不一样,左右青叶闲着也是闲着,如今有大把的时间张罗这些小玩意。
趁着清晨露水深重,青叶弯腰、踮脚在河边忙个不休,挨个倒叶子上晶莹剔透的露珠。
一面忙活一面嘀咕,怪道那些富家小姐们镇日不用出内院,这些个花里胡哨的小讲究,看着简简单单,真要做起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这也太繁琐了吧,一小滴一小滴地滚落到杯子里,折腾小半天堪堪打湿了个杯底,若要收集到足够多泡茶的露水,这得忙活到何年何月?
哎,麻烦也没有法子,谁叫她外祖父今天想品尝这个调调呢?
她这个当人孙辈的理所当然代其劳,务必保证外祖父喝得心满意足,无比尽兴才好。
青叶直起身惆怅地叹一口气,眼角撇到河面水波晃动,有船只破水而来。
她随意偏头瞟了一眼,弯下身继续忙碌,将将倒了两滴露水,似想起什么,又直起身看着前方。
只见一片浓雾弥漫,“哗啦”的水声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响亮,船只愈发近了,小船尖尖是那样眼熟,船头站着的人身形修长,肩宽体阔。
青叶内心“怦怦”乱跳,似有什么东西将要破体而出,有一些朦胧,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小船儿停靠在李家老宅的小码头,青叶不可置信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做客!”
周邻言简意赅回答,用竹篙别停船只,利落跳上岸栓绳索。
“做客,做什么客?”青叶皱起眉头,怀疑地问,“你要去谁家做客,谁请你来的啊,你认识这的人吗?”
周邻走上前拍了拍手,“认识啊,怎么不认识,之前苏木哥回家可都是我送的,这个村子我比你还熟悉呢!”
青叶一顿,也对,怎么把表哥给忘记了,看来确实不是找她的,她悄无声息松一口气。
周邻扫一眼她微湿的裙角和手里的竹筒,若有所思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女孩脱口而出。
好像过于简单粗暴了,又解释似的补充:“这点小忙不用你帮,我一会儿就弄好了,你忙你自己的去吧!”
“那……好吧,我先走了。”
两个人独自站在河边太过惹眼,招来闲言碎语就不好了。
青叶目送青年走远的身影,直至他进了大舅舅家。
还真是来找表哥的呀,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女孩困惑地挠了挠头,低头继续给外祖父找露水。
第205章
李苏木是傍晚天擦黑到的家,怕扰了老人家安歇便没有声张,天亮后过来给二老问安。
堂屋里人声煊赫,李老爷子、周邻对面而坐,李老大父子打横作陪,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李老大声如洪钟的大嗓门。
“好小子,几年不见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咱们家苏木本就不矮,之前你比他还低一个头呢,现在可倒好,你俩正好倒了个,他要抬头看你了。”
众人哈哈大笑,李苏木自我解围:“他那时年岁还小,比我矮是应当的,如今正是抽条的时候,一长起来可不就把我甩在了后头。依我看邻哥儿还能往上冲一截,他这个体格还不到停的时候。”
李老爷子抱着小孙儿,捋着胡须笑着道:“男子抽条本就来得迟,结束得也晚,有些到了弱冠还在长个呢,邻哥儿这样的正适合外头走动,宵小见了绕道走。”
“可不是,啧啧,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跟他走一块,活似鸡窝里裹进来一只大白鹅,踮着脚尖都够不着人家的脖颈……”
大白鹅周邻不白,黑红的面皮上挂着一抹腼腆的笑意,一改往日的能说会道,油嘴滑舌。
此时身姿端正笔挺,嘴角含笑,任人打趣也不还嘴,倒像泼猴受了教化,突然知礼守节起来。
堂屋里言笑晏晏,灶房里也不遑多让,妇人们在自己的主场游刃有余。
卫氏头上包着深蓝色的头巾,身上围了一件灰色罩衣,一管衣袖利落地卷到手肘。切菜、剁肉沫井井有条,拍蒜、洗锅、烧火有条不紊,一个人包圆了灶台上下。
姜氏坐在院子里洗青菜蒜叶,杨氏跟外孙女坐在灶房檐下慢悠悠剥蚕豆。
老太太诧异地问:“你是说,这回苏木能跟府城的沈家牵上线,是邻哥儿帮了大忙?”
“可不是?”姜氏的嘴角自昨晚得了消息就没合拢过,她跟当家的兴致勃勃说了半宿的话,早起丝毫不觉得困倦,此时依旧神清气爽,浑身满是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