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迤脚下的祭坛白石地面竟是裂开,她整个人陷下。举着剑的手臂越来越低,狰狞青筋却从她白衣下的脖颈处爬上面颊,爬上白衣下的右手臂,宛如一颗老树丑陋的根须,边迤平日里柔和的眼眸,也因为此凸起,似乎要从眼眶之中掉出来。
“我必须要来,这是……你我之间的了断。”
忽然,一股磅礴的内力从丹田而出,注入边迤手持着的那把流火长剑之中,一股灼热的力量竟是扑面而来,极其的躁动而狂暴,竟是一下子压过斧钺气势,巫马奕瞬间退后,躲开剑刃破空划出酷似火焰的一道光芒。
边迤趁此机会脱身而出,轻盈地跃上祭坛的最高处,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她本就苍白的面色似乎更为透明。
方才外人看来不过几个动作,两人却早就相争了数百招,而她现在内力已经远远不及半仙,所以并不占优势,即便她能够一定程度上用技巧弥补,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震出内伤。
边迤的一身月白色衣裳在春风之中更为飘逸,却让她整个人也更为单薄。而她手中的那把如火焰的剑与了尘剑的剑意更是大相径庭,一温润一狂暴,剑气凝出红色的火焰萦绕在边迤身边,两者并无默契也并不相称,只是强硬地被组合在一起,
巫马奕眯了眯眼,她忽觉得这把剑眼熟。她摇摇了头,却懒得再浪费时间思考。
她已经给过边迤一次机会,让她活着的机会,若是春蒐之后她不再出现她面前,她也没必要再抓着一颗废棋不放。巫马奕觉得这是她最仁慈的一次,可偏偏她要放过得人不愿领情,似乎就要偏偏死在她的手里。
是什么人的挑唆?巫马奕瞥了一眼站在祭坛外的黑衣少年,下一刻,灼热剑意凝成的火焰搅动微凉的空气,边迤的剑快得无法看清,顷刻间如漫天坠落的火海,也如同一张铺开的网。
“你还不明白……都是徒劳!”
斧钺硬生生将那张网撕开一道口子,巫马奕没有移动半步,她抬起手,看到袖口只不过被划出几道黑色的痕迹,顿时兴致缺缺。
她不明白,既明知蚍蜉,又为何偏要撼树?
难道是想死得好看些?巫马奕冷笑着,不再留手,内力翻涌周身犹如有金光环绕,死死压制住眼前的人。
“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
林承烨没想到会在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见到秦若榴。
在她带着边迤踏上去北燕的漫漫长路时不久,忽看到积雪覆盖的山路前方有一人影,再行近一些,便能看到其佩的宽刀,仅仅是一个轮廓,她便一眼认出那人究竟是谁。
“你来干什么。”
林承烨扯住缰绳,语气不好,淡淡看了秦若榴一眼。可惜那路狭小,被秦若榴堵了个结实,她连绕开都不行。
“难不成想跟我一同去北燕?巫马奕是受伤了,可不是死了,你只不过这一时能够保持清醒罢了。”
“给你。”
秦若榴无视了林承烨的讥讽,扯下腰间的宽刀,扔给她。
世间第一的刀就那般被潦草地扔过来,林承烨接住,皱了皱眉,问道。
“什么意思?”
“她缺一把剑。”
秦若榴的面容隐没在风雪之中,声音淡淡,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林承烨还来不及说什么,那人已不再原地,露出宽敞的前路。
北燕时,林承烨将这把刀融于烈火之中,又重铸成一把剑,交给边迤。见那人还有些犹豫着不肯接,她便说。
“这是秦若榴的意思。”
大概是看习惯了了尘,边迤将那把剑握在手中时怎么看怎么奇怪。
那把剑上杀意太盛,看起来也太重。
……
“该死……”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败露?魏景瑞面色惨白,他听到那句不知谁喊出的“此贼人并非长公主殿下”时,已经慌了神。
他当然知道那人并非他的姑姑,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让他当上太子,那自然……自然之后也能让他坐上天子的位子。
不知何时,魏云遏的身影也已经消失。魏景瑞只能先从小道撤走,他身边只有几个忠仆。
可在这之后他又要如何……就在魏景瑞心中一片迷茫时,忽然,他身边的忠仆大喊,一下将他扑倒在地。
“殿下小心!”
顿时,那忠仆惨叫一声你,两眼一翻,倒在血泊中,没了声息。一只长箭正中他的后心。
魏景瑞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寒意从脚底升起,爬到他的颅骨,又在齿缝之中窜动。
若不是刚刚的忠仆,这支箭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可是……他可是当朝太子……谁,究竟是谁……要杀他?究竟是谁敢杀他?
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而来,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有士兵围成一个半园,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放……放肆!反了你们!谁让你们这样对本宫的?”
魏景瑞几乎控制不住声音之中的颤抖,他绝望地嚷叫,而平时他认为的低贱之人一个个置若罔闻,丝毫不管他的狼狈。
“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魏景瑞猛得抬起头,看到坐在最高的马上,与他四目相对之人。
魏景瑜。
那人一身淡蓝色衣衫,却披上银甲胄,在阳光下映得人睁不开眼。
他的亲妹妹。
魏景瑜的眼神如此冰冷,仿佛不认识他那般,继续说道。
“我与三皇子魏景辰,奉陛下密旨:诛逆贼,剿刺客,清余党——太子魏景瑞,尔亦在钦定诛杀之列!”
“啊……啊……”
魏景瑞一下跌坐在地上,华服沾上泥泞,喉咙也好似被人掐住,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浑身发抖,双目赤红。
“父皇不过一介病弱之躯!凭何安坐这江山!魏景瑜,汝甘为病榻之鹰犬,自身又岂是良善之辈!那魏云遏有何德能……”
人将死,又管什么礼数,要什么脸面。
魏景瑞似乎已经疯了,他手指着魏景瑜,嘶吼道。
“好啊,你杀了我,有什么好处?你以为魏云遏那家伙就会把皇位传给你?我告诉你!他不会!他只想自己坐着那位置?坐到死!”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追随的君王铺路。”
魏景瑜摇摇头,她坐在马上,缓缓拉弓。
“你追随的?”
魏景瑞愣了愣,忽然难以置信地开口。
“魏景辰?你我心知肚明,那本是个来路不明的孽种!她失忆了,难道你也同她一起失忆了?”
弓满,箭出。
瞬间,魏景瑞双目空空,身子如破布那般倒下去。他一蹬小腿,渐渐没了气,却依旧睁着眼,死死盯着魏景瑜,似乎做鬼也要等到这个回答。
“与其她无关。”
魏景瑜垂眸看着地面上渐渐摊开的血迹,她想过,即便是个与自己宛如陌生人的兄长,她也对于这人的死感到悲恸,可如今,她看着这人,内心并未有一丝动摇。
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只是我相信,景辰会是个好君王。”
……
“景辰,这是你的计策?”
魏云遏早就坐上车轿子,在深林小路之中奔逃。而他身边,魏景辰笑着点了点头。
“哈哈……终于,终于……朕终于……”
魏云遏仰面大笑起来,双手高举。可他笑起来时,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是扭曲的,目中难言兴奋之色。
“你可将我的旨意……”
“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魏景辰点了点头。
“魏景瑞大概已经死了。”
“太好了,太好了……帮巫马奕的人,都不得好死。”
魏云遏赫赫笑起来,满目毒怨。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亲情,骨肉。他的眼中,只剩反贼巫马奕与其帮凶几个字。
他又喃喃自语道。
“最好,最好……边迤能跟她一起去死,这下朕终于可以放心……”
可他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喉咙痒,猛得一呕,竟是呕出一口黑色的血,其实似乎还有肉块。
这是什么……魏云遏忽然哀叫起来,不停地抓挠着胸前的皮肤,直到血肉模糊。
好痛,为什么……他身体内部每一处都这么痛。
“景辰……救我……”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想要拉住魏景辰的衣袖,那人却一下子躲开。
“你……”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只能艰难地吐出这个字。他再也坐不住,直接向着一侧倒去,他似乎看到魏景辰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嘴唇。
方才就没见柳玥了,难道……
但他永远也来不及想明白了。魏云遏就那么睁着眼睛,咽了气。
“……往回,回祭坛。”
魏景辰垂头瞥了一眼那人,任由黄沙覆皇袍,任由他的鲜血铺开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