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昭星在旁只用余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便无心再探。
恰时,一群飞鸟在天空盘旋,她下意识地踮起脚尖仰头去望。
陈桂贻一愣,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罗昭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姜元馥也感受到了。
陈桂贻神色一凛,很快道:“公主殿下请。”
姜元馥似有些无奈:“小星,我不能送你出宫了。”她唤过紫姝:“我让人送送你。”
罗昭星收起对陈桂贻的疑虑,冲着她浅浅地笑:“无碍,你且去。”
待得姜元馥离去,她却未让紫姝跟上,而是径自走在御花园中,看着入目一座皆一座的巍峨宫殿。
内心没由来地涌上一股荒凉。
玉兰花树下,褚夜宁正伫于一老旧的秋千架旁,挑眉看向她。
罗昭星有一刻地愣神,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儿。
褚夜宁问她:“来赏花?”
他一身玄衣,鬓发乌黑如漆,身姿颀长,站在玉兰花树下。也不知是先要看看人,还是先看看花。
年少时也曾引得众世家贵女频频回眸露倾慕之心。
她摇头。
褚夜宁道:“哦。原来是同我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到了这儿。”
他转身坐在了蒲团上,在那方矮几上倒了一杯清茶,头也没回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来了,饮一盏茶吧。”
罗昭星左右看看,除了她哪还有人,还能再与谁说。
她走了过去。
玉兰还是原来的玉兰,只是吊着那架秋千的麻绳已然有些许地断裂破损。
应是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可这茶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望向秋千架上那一树十米多高的白玉兰花。年少的时候,先皇曾在御花园之南一角给她们扎了这一架秋千架。
那一树白玉兰也由早年间先皇亲手种植。每当风起时花瓣簌簌掉落,她们这几个姑娘就会围着那秋千架嬉戏玩闹。
几个兄长们则有人抚琴、有人对奕、也有人赏花吃茶,当年无一人不是意气风发。
年幼时,她时常会站在那摇晃的秋千架上望向远处的琼楼玉宇,琉璃瓦金灿灿的赵祖母曾居住过的坤宁宫。
赵祖母是个极温柔的女子,温婉贤淑、宽和仁慈,待她们极好极好。
玉兰花树下也有一方矮几、几张蒲团,她们常常会席地而坐,或听琴或赏花,也或者在冬日里围着燃烧的小火炉,偷偷地饮一杯暖暖的荔枝酒,聊一聊近日来宫廷内外发生的趣事。
东宫里头颇为年轻的公公阿宝,机灵乖巧且有眼色,时常在侧替她们望风。他轻轻地跺跺脚就代表着有人来了,她们就会立时把荔枝酒倒掉,换上一碗浓浓的杏仁茶。
年少的时光纯粹无忧,开心时她们会一起哈哈大笑,捉迷藏、捉蜻蜓、捉萤火虫,围着御花园t跑来跑去。先皇后也时常会变着花样为她们做各种吃食。
板栗糕,杏酪,烧鹅,羊肉水晶饺,香米饭
一年又一年,她们长大一岁又一岁,皇廷的宫门她们渐渐有意无意去得少之又少。
祖父对她说:孩童年幼尚且可念懵懂无知,长大后在家还好,若是进入那皇庭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一言一行。天家,渊深难测!
后来祖父离世,先皇退居于幕后由太子监国,他辟居于京郊的蓬莱小顶。
在一个季春时节的午后,柳荫下的长椅上,年幼的太子问他:“皇祖父,父王愿我秋后能走出家乡,去外游历山水,走遍我国每一寸土地,看看这世间百姓黎民,待孙儿归来,孙儿还能来看你吗?”
先皇笑,只是望着她们,许久以后他望向遥遥天际,也不知他在与谁说:“天下定,吾友伴,唯有妻永别矣。”
后来,她居于江南,兄长来信说:“阿宝死了。”
死在了那年大雪夜。
因皇太子被软禁于东宫,阿宝下了蒙汗药给当值的守门,欲助太子逃脱,被圣人一声令下赐死了。
与兄长一般大的阿宝,躺在长凳上,挨了一板又一板,到底没等来翌日的天明。
刺目的血色在雪夜里亮得让人不寒而栗,可飞雪下的太急,没一会儿就覆盖了过去。
褚夜宁将茶杯推到她的面前,随后懒洋洋地双手抱怀,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哥哥树敌了么?让你初归京城就遭此大难。”
“小星,你的箭术可不太好哦!”
第13章 镜云寺
罗昭星此时真想将跪在蒲团上的一只腿伸展开,再一脚踹在他的面门上,堵住他的嘴。
此人,也许唯有号称“寒青居士”的陶青筠可来“对抗”。
他剑眉一挑,搁下茶盏,一双星目看着她,缓缓道:“据我所知那贼子还未找到吧?”
她盯着他,随后不疾不徐地道:“怎么?四哥有什么好办法?”
褚夜宁朝着那秋千架冷冷一瞥,薄唇轻启道:“嗯,办法倒是有一个。你只需告诉我那日观星楼坍塌前可有何异样,你都看到了什么。”
“伤你的人,我替你寻。”
罗昭星无奈地笑了一声,起身走到了玉兰花树前,抬头仰望,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道:“四哥,你应是在这里特意等我吧?”
“可是我若不来这里,你应会比我先一步在宫门口等我。”
“还特地让人备好了茶。”
她转过身,微微仰着脸,目中一片清明色,道:“四哥,那日我醉了酒,只听见楼上有很大的动静,我还未待看清楼上便有人坠下。再之后五哥便来了,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
“四哥不如去问问五哥?”
褚夜宁闻言眉毛一挑,随后不羁一笑。
罗昭星道:“听闻武定侯公子李盛在诏狱受了酷刑。我猜前几日,坊间有传出是李盛邀清平伯幼子观星,因东市火灾,楼顶几人皆受了惊吓。鲁湛与赵游不慎坠楼是武定侯的手笔。而我无意窥见观星楼,所见清平伯幼子及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坠楼,引得李盛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命人将我推下楼顶,便是四哥的手笔了。”
“还要谢四哥,免我初回京城,罗家便要受坊间议论之苦。”
“我从不伤及无辜。”褚夜宁淡然地道。
罗昭星一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紧接着,便听他道:“昔年罗家待我不薄。”
她微微一笑,重新坐于蒲团上拾起杯盏,将盏中余茶一饮而尽。
入口甘醇鲜爽,茶汤清澈明亮。
“顾渚紫笋,好茶。”
只是不知十年后的今日,他为何会饮得这样一盏茶。
就如她从未有一日想过,秦家与褚家会有朝一日走到对立面。
褚夜宁提壶的手一顿。
她起身正欲告辞,眉眼间不知是不是方才饮得一杯好茶得缘故,已微微地舒展开来。却见他再倒了一杯清茶放于小几空处,也不饮。
他起了身:“天色不早了,宫里亦快落匙了。我送你回府吧。”
罗昭星道:“不劳烦四哥,罗远已在宫门外等我。”
褚夜宁再未开口,二人一前一后相继出了宫门。
一奢华异常的马车嘚嘚地驶向了宫门前,赶车的九曲一勒缰绳跳了下来。
“侯爷。”
说话间九曲将目光从褚夜宁身上移了开,偷偷撇了一眼他身边的姑娘。
是个新鲜事。
只是瞧着怎么有些眼熟?
罗昭星察觉到那道探寻的目光,回头望了望。
是个老熟人。
她盯着多年未见的九曲看了一瞬,九曲狐疑却咧嘴嘿嘿笑。
罗昭星回以一个浅浅地笑容。
待罗昭星走远后,九曲眉飞色舞地问:“侯爷,那是谁家的姑娘?属下怎么瞧着有些眼熟。莫非侯爷您”九曲越说越乐。
褚夜宁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远处,而后一撩衣袍,上了马车。
九曲回头,只见罗远立在马车旁,身侧有两仆妇侍女在簇拥这那鹅黄罗裙女子上了马车。
九曲张了张嘴巴:“啊!罗姑娘。”
一路上,街市攘攘,车水马龙。
九曲驾着靖宁侯府的马车疾驰在前,因回到两府邸都要穿梭过鼓楼大街,又恰好是同一时间出的宫门,两车前后顺路而行。
奉画头贴在车壁上打着瞌睡,璞娘静静地坐在一旁。
罗昭星听见前车四周悬挂的铜铃发出的铛铛碰撞声,稍稍掀开了车幔一角。却偶然瞥见前面水云楼下一年约五旬,大腹便便的中年锦衣男子,右手拄着一根竹杖,在家丁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从石阶而下,走了出来。
二人一番耳语。家丁一副低眉顺眼的神情,躬着身,连连称是。
谁料那锦衣男子忽然吹胡子瞪眼,一挥竹杖,将那家丁打倒在地。
锦衣男子怒喝:“老子就要吃浮生醉的酒,你管老子作甚?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他态度粗鲁强横,大声呵斥,很快让街市上三两结伴而行的群众与走街串巷的小贩变成了看客。
一群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家丁被那一杖挥得打在了肋骨痛得龇牙咧嘴,缓缓爬起了身,赔笑道:“老爷说的是,小人这就买来。”
那锦衣男子抬眼一扫周围的看客,瞪着眼,扬起下巴。一道醒目的疤痕,从眉梢延伸至下颚,由水云楼檐下悬挂的明灯一照,很是惹人注目。他再是一声大喝:“看甚!有甚好看的!滚!都给老子滚!”
也就是这一扬,身在马车内的罗昭星看清了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