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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书屋 > 都市言情 > 京阙雪 > 京阙雪 第109节
  陶青筠说罢将浑身颤抖的姜元馥拽下了马车而后奔向了秦家老宅,也正是这个时候几人在秦家内院的清凉园外瞧见了秦惟熙拽着梁禧一头乌发持剑截去的那一幕。
  本是满眼存着戾气,从出宫后一言不发的褚夜宁这时忽然低低一笑。
  紫姝跟着几人一路而来,在秦家老宅外看见贞蕙公主的那一刻已然心慌意乱。自那日孟与将那浑身透着诡异的黑匣盒带回宫中,又亲眼所见公主将那泥娃娃放了进去,她便心觉不安,夜晚里总是会做噩梦。
  白日里她照常服侍着公主,却在公主不知道的时候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平日里爱笑与宫娥们玩闹的公主自端午佳节后便将自己闷在宫中整日一言不发,或是对着那匣盒怔愣一晌午。
  今日公主殿下难得出了宫,因是年宴阖宫的宫人都去领了上头赏下的吃食,也就是那几息的功夫,她鬼使神差地凭着平日里公主的习惯,在公主从不让人动的一妆奁内看见了一把钥匙,随后取过颤抖着双手走向了那多宝阁上的漆黑匣盒。
  熙字,是个熙字。那一瞬她满面煞白,想起当年定国公案事发公主穿了一身素衣弃了一身的金枝玉叶雍容,一路走到了陛下的上书阁为秦家的那个小姑娘求情。
  当年极是要好的一双姐妹,她们会穿同样一件颜色的衣裙,会有画着同样花样的水杯,也会时常同榻而眠,为何现如今会……
  清凉园内,紫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而梁禧同样在看见姜元馥的那一刻,目露震惊之色。
  今日是新岁年宴,她想着在家中浑浑噩噩的哥哥与不知所踪的幼弟,带着一身屈辱与周遭世家贵女的非议随父亲进了宫中。
  父亲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儿,如今你若能得公主另眼相看,那你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梁家也会好起来的。如今若不是为父这一把老骨头在前面撑着,我们梁家恐怕就要完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贞蕙公主仍然对她与往日不异,也可以说是自打罗家的女儿回京前无异。她忽然心中想着那个芝兰玉树般的温润君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他生在罗家。
  贞蕙公主笑着赏了她一碗甜酪,又在众世家贵女的艳羡中带着她出了宫,这些时日以来她的面容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但公主并没有说带她去哪里,只说她们今夜要去霞光顶看望皇祖母,想来宫外寻一寻新奇的宝物。
  公主还与她说:阿禧,本宫正想让母后认了你这义女,这些时日你受委屈了。如此,你也能有一个好婚事。
  她受宠若惊,一抬头对上了泪流满面的贞蕙公主。她正欲开口,却见公主一手掀开了车帘,望着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幽幽道:“阿禧,你知道,我曾也是天之骄女。”
  那为何现在就不是了?她还是那万重门里的金枝玉叶。
  梁禧一瞬茫然,却循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人群中那一双鹅黄罗裳,嫣然一笑的明媚女子。
  她脱口而出:“罗昭星。”
  谁知耳畔忽然响起一声,令她那一刻充满了无尽恐惧感的话语。
  “不,那是阿馥的七妹妹。”
  七妹妹?
  梁禧陡然睁大了眼睛,她蓦地想起了春日里的观星楼,流放边关的武定侯一家,被斩杀在闹市口的李盛,身刻十六字为秦家喊冤的工部尚书高健,还有他险些丧失一命的兄长。
  秦惟熙!她脱口而出。
  是她!她来索命来了!
  她当即不假思索地带着贴身侍女下了马车带着满腔怒火看向那在人群中明眸皓齿的女子,又快速在侍女耳中交待了一番。
  但那一刻,随着冬日刺骨的寒风她却忽然苏醒了,一回神却见到那依旧停在原地的马车与纹丝未动的车帘。
  还有那日她在贞蕙公主的寝殿中所见的那诡异的漆黑匣子。
  一不做二不休!她梁家的所有如今都是拜她所赐!
  秦惟熙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几人与被铁青着一张面的陶青筠拉拽而来的姜元馥。
  还有那个被褚夜宁钳制在刀刃下的宦官。
  她快速走过,须臾从那一双给予她安定的目光中移到了那宦官的面孔上。
  这一刻仿佛时间也静止下来。
  这双眼睛她认得。
  而一直定睛朝面前的姑娘看去的褚夜宁,也在她一瞬煞白的面容上,将自己手中的力度再次加剧了一分。
  “你没死?”秦惟熙满目冰霜地看向孟与问道。
  孟与也在这一句话中回过味来,抬眼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少顷,他阴森一笑:“小姑娘,我也未曾想到你也没死。”
  褚夜宁蓦地冷笑一声“果然。”
  “当年那一箭是我没有教好。”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孟与,眼中却存了极致的杀意:“本侯现在心情不大好,你的命我先要了。”
  第127章 苦难言
  众人看着被褚夜宁生生扭断了脖子的孟与,有人惊惧,有人视而不见。
  很快,陶青筠将满面泪痕的姜元馥拉拽进了屋子。
  秦惟熙看着跌坐在地满面怔愣的姜元馥,耳畔是陶青筠忽然响起的一声厉语,却似在极致艰难地道出:“姜元馥……我给过你机会。”
  当年在江船上她临死际偶然间所瞥见得那一幅散落在角落里的画卷。她知道是来人为了确认她的身份,确认她的死亡。
  还有她明明心有察觉有危险,将江船上的秦家灯笼系数销毁换上了姜字灯笼,姜为国姓,虽普天之下姜姓黎民众多,但若身为训练有素的杀手死士,一定会过多过少对此姓有所忌惮。
  但那一夜并没有。
  那些悄然逼近她的船只与船上的数名死士全然未理会那行驶在江河上的姜姓船只。
  而她实在与姜元馥太熟悉了。
  阿馥幼年时爱画画、爱写字,爱临摹先帝的字帖。那一手落笔后能令蝴蝶从纸中飞出,能令玉兰在笔下生香,能令当年桃园八结义的众人犹如从画中走出的鲜活人般,那落笔而成的栩栩如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的画像便是如此。
  陶青筠红着眼,垂着眸,又一瞬陷入了哑然。屋子内此时只有他们三人。
  陶青筠抬眸看向站在窗棂下的秦惟熙,再次艰难地哽咽道:“七妹妹……当年……”
  “我知道。”秦惟熙忽然说。
  “什么?”
  她的面色一片淡然,很快抬眼看向面前满眼错愕的陶青筠,努力笑道:“三哥,我知道。”
  本是立在屋檐下的发财忽然夺门而入,噗通一声跪在了秦惟熙的面前,抽泣道:“……姑娘,公子他这些年也是有苦说不出。奴才眼看着公子嘴角的泡一茬子一茬子的起。”
  “当年公子将姑娘您从那些贼寇的手中救出,眼见着您无恙后便去确认了那些死士可尚有气息,却在船上看到了一幅画,公子便将他交给了奴才好生保管。”
  “自那以后公子回了京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些时日。奴才亲眼看着公子夜不能眠,这火气一天比一天增长,奴才试探着去问,公子却一言不发。奴才知道公子这是如鲠在喉。”
  “直到春日里你回了京公子甚是高兴,那日赏了府里我们下人许多平日里他攒下的银子买酒吃,公子为此醉了酒这才与奴才说来。”
  “后来也是从姑娘您口中得知当日您一箭射过一个贼寇,公子这些年一直想着那人到底有没有死透,是否也是随着阿夏姑娘的尸首飘到了下游葬身于江中。”
  “为此这么些年藏在心里的那件事t,公子一直在不安中度过。”
  “画……”一直缄默无言地姜元馥这时忽然开口,一双眸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游移。
  秦惟熙看着面前眼角垂下一滴清泪的陶青筠,又被他用衣袖很快拂了去。
  她见此走了过去,再微微俯下身仰着面朝着垂眸的陶青筠看去。
  四目相对,她浅笑道:“三哥,原来男孩子哭泣是这般哭的吗?你哭什么?”
  “七妹妹,我没哭。”
  春日里她回京后频频在他嘴角看见的口疮,再到后来的宝平寺一行那小沙弥口中的“太过执着,必伤心根”。
  现如今她都懂了。
  秦惟熙伸出一指腹在陶青筠的眼角快速滑过,又拿到眼前认真瞧了瞧,笑道:“是吗?三哥,我怎么觉得这是咸的?”
  陶青筠闻言一抬头,看着面前的姑娘一副处事不惊的态度,与当年在茫茫江河上所见她的决然赴死。他忽然破涕一笑,紧接着轻哼了一声。
  秦惟熙见他一时有了笑颜,才开口道:“当年三哥将我救起,三哥于我有恩。但这恩情不掺杂任何,因为我们是兄妹。”
  她再冷然地看向此刻面色苍白如纸的姜元馥,须臾幽幽一叹:“至于阿馥,她是三哥姑母的女儿。三哥幼年失怙,我们没有一个人不想好好待这个心思灵巧,张口就会哄得人一笑的小郎君。”
  “皇后娘娘与陶祖父互相一手将三哥你带大成人,而我也不能让三哥难做。”
  “当年在江南苏醒过后,我看着小星怀中爱怜捧着个泥娃娃站在我面前,她对着我甜甜一笑。我想既然我不确定,既然我还活着,既然当年的桃园八结义我们从不曾分割,那就将此事藏在心里,永远都没有人知道好了。”
  “但我不曾想到三哥也看到了那幅画……”
  姜元馥忽然淡淡一笑:“七妹……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难怪,难怪当日在蓬莱小顶这个自幼毫不逊色于她的七妹妹,会看着远处那一片玉兰花树问她,她们的情谊可否会同祖父一样。
  她仰头想把泪水重收于眶,强笑道:“七妹,你知道的,我们从前有多要好。那个时候我时常想着不若有一天你成了我的嫂嫂,我们一同在宫中长大。但你也知道的,幼时的我便很执拗。渐渐的看着你身边的一切,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七妹,我希望你过得好,但是不能过得比我好。”
  幽幽清冽的声音围绕在几人耳畔:“从小到大人人皆围着你转,这几个兄长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你,四哥也喜欢你,但我自小便知道四哥对你是另一种喜欢。”
  “那年他与裴表姐的弟弟打了一架,毫不留情面的打掉了他弟弟的一颗门牙,我亲眼看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只因表姐的弟弟为梁朗抱不平,说了你一句日后京城里没人敢娶的蛮女。”
  “为此四哥便打了他。”
  “也只是因为这一桩小事。”
  姜元馥将望向窗前的目光忽然移到了秦惟熙的面容上:“幼年时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一个妖怪,她总是对我说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秦家占了。”
  “那副碧玺耳环是你的、四哥也是你的、兄长妹妹们都是你的、祖母的所有宠爱也都是你的。还有秦伯父伯母对你视若珍宝,我的目之所及处皆是对你的怜爱。”
  “我们出去一块游玩、逛街、去霞光顶,人人都以为你是主子,我只是那幅美丽的画卷上随手的一笔渲染。人人都说我一国堂堂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这风雨都是你们给的。”
  “七妹,要不我来做一做秦家女,你来做一做这天家的公主?如何?”
  浑身微微颤抖着的姜元馥忽然一声冷笑:“所有人都说我命格极贵,与哥哥同月同日降生,可是你们谁知道,有谁知道?在我日后得知是母后为了讨皇祖父祖母的喜爱,为了坐稳这太子妃之位,日后的中宫之位,还未到生产的时日便将我催生了出来。”
  “荣宠是哥哥的,人人给予的尊敬也是哥哥的。而我什么都没有,任何事任何人都要将我排在后面。”
  秦惟熙看着无声哭泣的姜元馥,听着她一字一句犹如一把利刃猛戳在她的心头。须臾她道:“阿馥,这些年兄长给予我们的关爱从未厚此薄彼。当年三哥冒着风雨去给你买吃食,五哥为你一次次的遮掩偷偷溜出宫寻我们几个玩,阿兄与哥哥每次见到你都要唤上一声小阿馥,并拿来最好的甜糖最好的瓜果看着你吃下。”
  “那四哥呢?她褚夜宁?”姜元馥忽然转过了头,厉声问。
  秦惟熙倏忽想起了昨日的除夕夜,那一场不欢而散的团年饭。
  她忽然意识到。
  “你心悦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