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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书屋 > 都市言情 > 垄上烟火(种田) > 垄上烟火(种田) 第88节
  一个两、三亩的空旷场地上,人潮涌动,只看得见密密麻麻的黑头颅,人声喧哗,闹腾得像赶集。
  这般多的人肯定是没法子挤进去的,人堆里多钻两下,胸腔里的气都能给挤空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们在此处无亲无眷,也不好爬人家屋顶。
  几个人一商量,干脆挑了根还算近的大树,一口气爬到树中央,两脚岔开坐在树杈子上。
  农家长大的孩子,上树掏鸟下河捉鱼是家常便饭。小伙子们“呸呸”两声喷湿双掌,合在一起上下搓动,抱住树干两腿一蹬就上了树,还不等眨眼,“刷刷”如同猴子到了树中央。
  姑娘们也不相上下,才过了十岁的年纪,说是大姑娘都嫌早,人都当她们是丫头片子,皮起来比男娃还闹得凶。
  即便是爬树,这般大的女孩也是无人侧目的,谁也不会闲得慌去管这些小混蛋们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
  占好了位置也不能立时就能看戏,主家老爷还在安眠呢,戏班子人员也才铺好被褥,还要洗漱、吃早饭、上妆、吊嗓子……要忙的事情一大堆。
  待一切就绪准备好,老爷们也施施然落座,捧起茶碗小啜一口,“哐哐锵锵”一阵密集而激昂的锣鼓声响彻天际——唱戏正式开始了。
  因着离得远,他们这些架在树杈子上的少年并不能看清楚人脸,也听不清唱词,只隐约传来悠扬婉转的唱腔——或缠绵悠长,或粗犷豪迈,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好听极了。
  场下坐在凳子上的听众时不时爆发一阵喝彩的掌声、叫好声,他们虽说不明所以,也跟着猛烈鼓掌。
  毕竟那些穿着花花绿绿,色彩鲜艳的伶人们在台上勾拳、扫腿、翻筋斗,你扎我一枪,我回身挑开,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
  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鼓点,震耳欲聋的敲锣声,打斗进入白热化,动作快得只能看清残影。
  少年们看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化身飞天大侠,当头一个展翅跳到戏台子上,伸手摆腿亮出招式,当场来个真刀实枪的打斗。
  赢者——名扬天下,败者——颜面扫地,灰溜溜回家,多么豪爽畅快,肆意人生!
  戏班子一天唱两场,每场一个时辰,当夕阳西下,斜挂在半空时,少年们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火红的霞光如同这世间最美的绸缎,在天边铺设成长长的一条,光芒万丈的碎光洒在姑娘、小子的脸上,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童趣和梦幻。
  他们激烈讨论着戏曲的每一个细节,那些华丽的衣裳,精彩绝伦的打斗,悦耳动听的唱曲……
  “我敢肯定,那些衣裳肯定是绸子做的,颜色太正了。”
  “还有那些刀枪,离得这般远,都能看得见银光闪闪,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可能,唱戏哪能用真刀真枪,戳伤了人可怎么得了?”
  越说越多,越回想越详细,唾沫横飞,指点江山,每个人都慷慨激昂地与同伴分享着自个的心得。步伐越迈越大,愈发急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澎湃轩昂,火光冲天的豪情万丈。
  原本遥不可及的十来里路程霎时就不够看了,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到家了呢?
  殊不知此时已玄月高挂,银辉洒满原野,若不是有这亮堂堂的月光引路,这群人哪里看得清脚底下的田埂路?
  众人依依不舍挥手作别,意犹未尽约定下次见面,各回各家,各找各的爹娘。
  杏娘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如一滩烂泥没有一根硬骨头。先前心情激奋之下走路还不觉得如何,这猛一坐下来才觉得浑身的软肉没有一块是不疼的。
  她的样子极其狼狈,头发凌乱形如鸡窝,满面汗水泛出油光,灰扑扑的外衣半湿皱成一团,散发着难闻的汗臭味,鞋子已成了黑色,分不清鞋帮子。
  整个人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透露出一股要饭花子的气息,跟她爹少时的乞儿模样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当前最为紧要的是——“娘,家里可还有吃的,先端来给我吃点吧,我快要饿死啦……”
  惨烈的哀嚎声回荡在李家堂屋,杏娘拼着最后积攒的一点子力气叫嚷完,这下是彻底瘫软不动了。
  不能怪她如此凄凉,这都是有缘由的:今天早上她嚼了两张饼子,自然吃得肚子溜圆。可晌午剩的两张饼子又不好一股脑自个吃了,眼睁睁看着同伴挨饿。
  后来大伙一合计,其余人凑钱在村里买了四张面饼,连着杏娘的两张,每人分得半张垫肚子,再从一户人家讨了几碗茶水混个半饱。
  戏班子散场时他们只顾着急赶路,七嘴八舌说话还来不及,恨不得出娘胎时多生一张嘴巴,哪里顾得上肚子饿不饿。
  这一通走下来,着急忙慌不停歇,似乎还能再走一段路,一旦止了步子,任是神仙来了也别想挪动半步。
  饿过头的肚子也像刚苏醒的婴儿,扯着红通通的小嘴巴“嗷嗷”地哭,急需饭食填补,再饿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该,叫你不要去,你撒着欢得非要跑去,这下知道厉害了吧?知道也晚了,这一天饿下来可别把肠胃饿坏了,你爹的老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旁人是吃香的喝辣的,他是这不能碰那也不能吃,受了多少罪……”
  杨氏举起油灯往灶房走,因着小闺女没着家,老两口也不敢脱了衣服上床睡觉。仍旧穿得齐整坐在房里等信儿,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脚步匆匆开了门栓张望。
  见是过路的乡邻说笑着走近,又目送他们渐渐远去,踮起脚尖手搭凉棚朝远处张望。
  长长的乡路蜿蜒曲折,一个人影也没有,只零散几只鸡鸭溜达着跑去河边啄食,天一黑又噗嗤嗤跑回来。
  连家禽都知道天黑了要着家,她家的小闺女跑出去撒野就忘了回,不知道老父母担心得夜不能寐,生生熬出了白头发。
  李老爷子含笑听着老伴的念叨,打心里说来,他是赞同女儿跑出去玩的。
  又不是三岁小儿,这样一大群人结伴,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此时不多跑出去见见世面,难不成要等到成婚、生子?
  那还跑得了吗?
  只怕是出趟远门都难!
  可这话他又不能说出口,说了老婆子连他都要怨怪上,还是听老伴的好。杨氏本就心绪烦闷,着急上火,他再火上浇油,这个家非得冒火星子不可。
  第121章
  小闺女到了家,李老爷子松一口气,放下紧绷的心弦,只虎着一张脸。玩归玩,小姑娘家家的这般晚回家着实不妥,是该吃些教训。
  心里虽这样想,手里倒不含糊,摸着茶壶缸子还是温热的,急忙倒了一碗茶水给女儿润喉。
  听着声儿都哑了,可怜见的,估摸着今儿吃了不少苦头……
  杏娘看见老爹端过来的茶水,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冒绿光,久旱逢甘露。
  来不及说话,接过茶碗仰头就往喉咙里倒,沙哑得快冒烟的嗓子犹如流淌着观音娘娘净瓶里的仙脂露,凉爽清透,起死回生。
  杏娘一口气闷下一碗茶水,来不及下咽的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她重重喘了一口粗气,“爹……您老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我这条小命总算捡回来一半。”
  还有一半在她娘手里攥着。
  李老爷子好笑:“这就拜上了?吃一堑长一智,我们罗里吧嗦一大堆,你只当是和尚念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冒,自个受一回罪就记住了。”
  “我不后悔,要是下次还有这样看戏的机会,我还是要去的。走路怕什么,我今天可是走了二十几里路,不过如此而已。”骄傲的小姑娘大言不惭放下狠话。
  “好好好!”李老爷子也不反驳,戏谑道,“等过了明后天,你要是还跟现在这般嘴硬,那才叫有骨气。”
  “您等着瞧好了,我都到家了还怕什么?”
  “哼!”
  杨氏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吃饭啦,饭菜热好了。”
  因着怕天气热饭菜馊掉变味,给闺女留的饭菜是吊在井里的。杨氏点燃草把子,简单热了两盘菜,就着剩饭做了蛋炒饭,都是现成的,一盏茶的功夫便做好了。
  杨氏盛了一碗饭端到桌子上,“你都快成公鸭嗓了,还跟你爹拌嘴呢?可见还不够累,还有力气回嘴。”
  杏娘来不及反驳,抓了碗筷往嘴里扒饭,那个狼吞虎咽的样,恨不得连着碗一起啃了。平日里细嚼慢咽的精细劲儿早没了,嘴里的饭菜没嚼两下就往下咽,噎得直伸脖子。
  当娘的又开始心疼:“别急,慢着点吃,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当爹的又倒了一碗茶水放在女儿手边。
  老两口静静看着小闺女豪迈地吃相,下巴上沾了米饭也没察觉,一个劲的扒拉筷子,“呼噜噜”小猪崽般刨食。
  昏暗油灯下这鲜活的一幕,好似温暖的泉水流过两个老人的心田,虫鸣鸟叫,花香四溢。
  嘴角不知不觉满含笑意,看着眼前这个人到中年才得的珍宝,只恨时光短暂,想再慢些,能陪伴她更长久。
  可以预料的,隔天的杏娘体会到了何谓行动不便——双腿比她娘煮的面条还软,伴随着僵硬、酸痛,脚一挨着地便往地上倒。
  扒了袜子一看:白嫩嫩的脚底板赫然起了两个鼓胀胀的水泡,圆溜溜饱满透亮。
  杨氏拿了银针眯眼给女儿挑水泡,杏娘如丧考妣躺在床榻上,神情恍惚,连吃早饭的心情都没有。睡了一晚非但没缓解疲劳,反而越发酸疼、困顿,眼皮上像黏了两斤浆糊,凭她怎么使劲都睁不开。
  直在床上躺了三天,杏娘才缓过劲,慢吞吞如老妪在屋里挪动,惹来李老爷子的阵阵发笑。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充耳不闻,一个眼神都不溜过去,扶着椅背龇牙咧嘴。
  要她说,纵使再来一回,她也是要去看戏的,不就是路走多了腿脚疼么,不打紧,咬咬牙忍着也就过去了。
  看不了戏才是天大的憾事,谁知道下次这样的机会什么时候降临,碰到了就不能放过。
  事实证明,杏娘当时的这个决定无比正确。
  想她李杏娘活到现在二十好几,竟然就看了这么一场大戏,不由得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
  “唱戏的不是旁人,就是咱老李家。”李娥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杏娘的沉思,把她从记忆的洪流中拉扯上岸。
  杏娘恍惚了一瞬,清醒后摇摇头,没好气白她一眼:“你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我就不奉陪了,我可没时间陪你瞎耗。”
  舀干净锅里的洗碗水,又倒了两瓢清水,灶膛里剩了灰烬炙烤,留一点水以免烧坏锅底。
  杏娘绕过侄女坐到灶膛前的条凳上,就着余火烘烤双手,李娥忙跟在她身后,也挨着她坐下。
  “你猜我今天晌午为什么没来爷爷这里吃饭,奶奶肯定没跟你说。我早上才从我娘那里听来的,三叔、三婶在团年那天晚上唱了好大一出戏。”
  “三哥、三嫂?”杏娘讶异地挑高眉头。
  “他俩不是消停了么,闯了那样大的祸事还想怎样?这要是在旁人家早一棍子抽死了事,哪能容得了他们蹦跶到现在?也就是我爹娘好说话,他们不藏起尾巴安分过活,还敢在我爹头上撒野?”
  这话没说错,自打李家三房还清了债务,压在头顶的大山烟消云散,人人皆松了一口气。
  欠债的日子不好过啊,尤其欠的是赌坊的债,加之旁边还立着一个虎视眈眈的断腿刽子手——李老爷子。
  他老人家可是毫无情面可讲,亲生儿子的腿,说打断也就打了,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三房的人不敢赌,腿受伤的李老三和瘫在床上的废物李老三,他们分得很清楚。前者只是暂时艰难,还是能勉强度日的,后者就是灭顶之灾了。
  对于一个普通农家而言,一个正值壮年的当家汉子非但不能干活,还要旁人伺候吃喝拉撒。那这个家就算到头了,下面的子孙都要受牵连,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差,夫妻不和,父子不睦。
  这样的结果他们承担不起,只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所以捧着从赌坊赎回来的欠条,非但李老三如获至宝,潸然泪下,自个的一双腿总算保住了。
  便是三房的其他人也是如释重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这轻飘飘的纸条如吊在头顶的铡刀,指不定什么时候闪电般落下来,叫人坐卧不宁,夜不能寐。
  加之钱氏从娘家多抠来的三两银子,李家三房的这一个年准备的还算齐全。鱼肉虽说买的不多,倒也样样不差,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当然,李家三房也不是没有变化的,当家人由李老三改朝换代成了钱氏,开启了女人临朝称制的家风。
  原先的一家之主李老三在三房的地位是说一不二的,他想吃肉就不能买鱼,他要喝酒就不能炖汤。一切以他马首是瞻,当家爷们的做派摆得足足的,偷懒耍滑也无人敢说。
  自打出了赌坊的这一遭,江山就易了主,这就跟当皇帝一个道理。一国之君若是当得不好,下头的臣子也是要造反的。
  单只钱氏摆平了债务这一条,就奠定了她在三房固若金汤的地位。
  且李老三身上那点仅剩的王八之气,早在钱氏左一耳光右一巴掌的雷霆之威下所剩无几。如今温顺如小绵羊,轻易不敢甩脸色,倒要时时觑着婆娘的喜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