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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书屋 > 都市言情 > 垄上烟火(种田) > 垄上烟火(种田) 第89节
  叫人不得不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另有一桩,钱氏为人混不吝,胡搅蛮缠,偏偏对自家人还算大方。
  之前李老三当家时,饭桌上的鱼肉只有男人和孩子吃的份,女人哪里敢伸筷子。
  现下就不一样了,钱氏一视同仁,只要是桌子上的菜,谁都能吃,谁抢倒就该谁的,吃不着只怪自个没本事。
  叫三房两个儿媳说,早知如此,婆婆就当大展拳脚,篡了公公的位。没了嚣张气焰的公公,指不定还能一改懒惰成性的恶习,换面成勤劳的老庄稼把式。
  当然,这种美好设想只敢暗地里偷摸着嘀咕两句,当作闺房私话,明面上是不敢说出来的。
  李老三虽说是头拔了牙的公老虎,谁知道母老虎会不会护犊子,迎头甩她们两巴掌?
  毕竟如今她老人家的铁砂掌练得炉火纯青,深不可测。一耳光甩下去,肩不酸手不麻,对方的脸上立时就能青肿成一片,这不是一两日能练成的。
  比那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武师也不差什么了,只不过人家练的家伙什是木质人偶,钱氏的道具是活人李老三。
  这可是真刀实枪练出来的真功夫,一般人还真做不到,由此可见,钱氏不是一般人。
  闲言少叙,话说老李家这一大家子,自打四个儿子成了婚,李老爷子就分了家各过各的,只逢年过节聚在老宅团圆。吃过团年饭后,男女老少欢聚在一起守岁,闲聊家常、看儿孙玩耍。
  今时不同往日,有别于上回齐聚一堂的张扬得意,此番的李家三房低调、沉默了不少。
  李老三不用说,照他的本意是不想过来的,可明目张胆地躲着也不行。旁人都来了,就他避着不肯露面,这不是成心给老爷子添堵,疑心他起了怨恨,父子俩岂不徒生嫌隙?
  他的腿伤仍没好,依旧是杵着拐杖来的,来了也不往人跟前凑,只一个人躲在角落。
  既不说笑,也不起哄,生怕惹了老爷子的眼,好似变了个人。往常那个处处掐尖,事事显露于人前的李老三,随着伤腿一去不复返。
  钱氏也不遑多让,上回还叫几个妯娌气得银牙差点咬碎,恨不得一巴掌扇掉她脸上猖狂的笑意。这回也像刚进门的小媳妇般,轻言细语,笑不露齿,不问不说话,问到她头上也不多言。
  直惊呆了一众人的下巴,不成想过了几十年,母老虎还能改了性变作小绵羊。
  他们只在钱氏初嫁过来时见过这般面孔,新媳妇初来乍到,难免束手束脚,行事谨慎。等到生下来两个孩子,那可真是脸皮厚过城墙,针戳不破,水泼不进,浑似块滚刀肉,天底下就没有叫她怕的人。
  三房经了这一遭事端,两个当家的竟然生出了畏惧之心,倒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这世上的聪明人极少,多的是那些自命不凡,实则愚不可及的蠢蛋。蠢货安分守己还好,一旦迷了心窍,走偏了路,轻则伤人伤己,重则家破人亡。
  李家要不是有李老爷子这一尊大佛镇着,赌坊的人岂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光只利息就能要了三房一家子的命。
  凡是跟赌沾了边的人,哪一个能完好无缺地出脱开来,赌坊里白花花的银两可不是地里凭空长出来的,沾了不知多少人家的亡命之血。
  第122章
  李家三房如此这般作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也不想缩了头当乌龟。
  虽说欠债的事已经摆平了,可赌博这档子事是不是烟消云散了,老爷子可还没发话。
  李老爷子若是开口说了既往不咎,他们自是心花怒放,无有不从。
  老爷子不表态,三房头顶的那把铡刀只是系紧了绳索,还是有随时落下的可能。想到这一点,三房众人无不夹紧尾巴做人,只恨不得旁人眼里视他们为无物,以免见了就想起这一茬。
  是以此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躲过这一遭再说,拖得越久越好,时间一长,了无痕迹。
  眼看着夜幕降临,年岁尚小的萝卜头捂嘴打哈欠的不在少数,靠在娘亲怀里抹眼睛。依着往常的规矩,各家自回自个家里守夜,老两口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到点困了就睡。
  活得年纪越大,在意的外在越少,只凭着心性行事,无所顾忌。
  李老三暗自心喜,挨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就是新的一年。
  老爷子是个不爱翻旧账的人,有恩当场还,有仇当场报,甚是快意人生。只要不旧事重提,这事儿在他这里就算是过了。
  家里的爷们还在端着茶碗交头接耳,婆娘们抱着孩子起身打算跟老人辞行。
  李老三悄摸摸跟在后头,他可没心思继续留在这喝茶打屁,还是浑水摸鱼趁早回自个家里安心。
  “等等,先别急着走,”李老爷子慢条斯理道,“今天晚上去旧迎新,咱们总得把今年的总账算一算,当场了结,来年才好过日子不是?”
  大伙面面相觑,不知老爷子意欲何为,却也听出他老人家有话要说,于是一个个退回原位,揽着孩子慢慢坐下来。
  李老三心里“咯噔”一下,充斥着一股不详的预感,却也无法可想。只得随大流坐下来,尽量矮下身子隐在人身后。
  当家的发了话,堂屋里寂静无声,先前的谈笑喧哗,窃窃私语了无踪迹,尤显得李老爷子的声音空旷辽远,清冷出尘。
  “这一年家里发生的事有大有小,有喜有悲,喜嘛不用说,老头子我添了曾孙。添丁进口,人丁兴旺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只不过……
  只不过一个家里也不是人越多越好的,像那些嗜赌成性,冥顽不灵的完蛋玩意儿,就是立时死了也不可惜,你们说是不是?”
  无人敢开口说话,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爷子等在今晚发作三房呢,只拿眼斜楞着李老三。
  却见他几乎缩成了一团,如冰沟里的野鸭子,大冷天里无处可去,脑袋夹在翅膀底下瑟缩地躲在枯草丛里。
  堂屋里鸦雀无声,李老爷子也不在意,“苏木,你是咱家的长房长孙,打小我就抱了你在膝头念家规,别的不用多说,你只说咱们家家规的头一条是什么?”
  “家规?哦……”李苏木被猛地点名,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赌者,万恶之源也,凡李氏儿孙不得沾染此恶习,如有违者……如有违者……”
  自小背到大的说辞再没有忘却的道理,李苏木念到一半却有点说不下去,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爷爷的意思。
  一时心内满是震惊,既佩服爷爷的果敢决绝,又忧心李家三房的前途未卜。
  可长辈的命令又不能违抗,故而进退不得,卡在了那里。
  李老大见不得自家儿子左右为难的样子,出声解围:“爹,您是不是太过严厉了,老三已经还清了赌债,这档子事不是已经过……过了吗?”
  见他爹的目光扫过来,平静如波,李老大却觉得仿若泰山压顶般不敢直视。匆匆低了头避过他的视线,说话声也越来越低,直至消散。
  李老爷子仍是语调平平,苍凉如水,“怎么,你想当老子的家?”
  李老大哑然,彻底熄火不敢再出声,其余人等更是噤若寒蝉。长子长孙都不敢冒头,他们更是没那个份量,且老实缩着吧!
  “既然你们不敢说,老头子我就再啰嗦一回,我李家儿孙自打在这白水湾安了家,头一条家规就是:赌者,万恶之源,凡李氏儿孙不得沾染此恶习,如有违者,绝不徇情,逐出家门,生死由天!”
  李老爷子掷地有声,冷漠无情的声调在堂屋回荡,如一记响雷炸在众人心里,心潮涌动,久久不能平息。
  李老三尤甚,更似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处躲藏的精怪,在滚滚天雷威压下被劈得现了形,露出本来面目。
  他们妄想偷天换日,瞒天过海,殊不知所言所行皆瞒不过头顶上的那双眼睛。
  李老三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双眼通红,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李老爷子的方向,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上着夹板的伤腿却使不出一丁点力道。
  好容易摸索到一旁的拐杖,哆嗦着站起来,又想下跪,可捆得直直的腿哪里弯得下来。
  只得佝偻着身子祈求地看着老爷子:“爹,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爹,求你了,求你饶我一命。”
  话音未落已语不成声,大颗的泪水自通红的眼里滑落,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和绝望。如果被赶出李家,他这辈子就完了,他们这一房都完了……
  钱氏呆了片刻,听到自家汉子压抑的哭泣,浑身一抖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
  她骤然冲出来一把跪在李老爷子面前,止不住颤抖。
  “爹,老三再也不敢了,求你饶过他吧,求求你,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三房往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闯祸了,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
  钱氏不敢大声嚎啕,泪流满面匍匐在地,“砰砰砰”往地上磕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不多时额头就见了红。
  三房儿孙见了,一窝蜂冲出来跪在地上求情,神情惶恐,口内囔囔“爷爷饶命”“爷爷,我们再也不敢了”。
  他们哀哀挤做一团不知所措,只得趴在地上跟着磕头,希望以此来减轻李老爷子的怒气。
  李家三房的人这回是真知道怕了,时人聚族而居,以壮其胆。独木不成林,离了家族的庇护如同脱离轮回的孤魂野鬼,连野狗都能朝着他吠两声。
  当初李老爷子以乞儿之身在白水湾安家,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受过多少罪。
  远的不说,只拿晒在门前打谷场上的稻谷,别家都不敢偷,专逮着这孤门独姓的来。被偷了还不敢声张,旁人听到只言片语还疑心在骂他,少不得打上门讨个说法。
  就是这般明目张胆,目无法纪,欺的就是你这个无族人帮衬的独苗苗。
  及至后来,李老爷子的名声越发显赫,儿女长大结亲生子,姻亲遍布,独门独户繁衍成枝枝蔓蔓的一大家子。白水湾的人才收敛了爪牙,不敢再拿这一家子当软柿子捏,且时不时有求于李老爷子。
  如此这般天长日久的过下来,村里的人才认了他们一家子,算是在本地扎下了根。
  如果李家三房被逐出李家,他们将面临更加惨烈的境遇。别人忌惮李老爷子可不会怕李老三,群起而攻之把他撕成碎片咽下都有可能。
  想到种种可怕的后果,三房的人哭得越发不能自已,缩在地上趴成一团哀求老爷子开恩。
  看着这一家子的惨状,其余三房的人无不动容。
  虽说李老三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惹人厌,钱氏脸皮其厚,贪得无厌叫人烦,可再怎么地,他们也不想三房的人死啊!
  被除族的人跟逼着他们跳河有什么区别?
  李苏木首先坐不住,他是李家的长房长孙,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顶门立户的人就是他。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是不希望三房出族的,眼下纵使再蹦跶,他们还在族规的约束之下,尚且能够掌控。
  一旦松了缰绳,在律法上可以说是毫无瓜葛,可乡土人家不讲究律令,旁人只知道出了事就找他,到时不可控的因素就太多了。
  “爷爷,三叔违反家规确实该严厉惩戒,求爷爷念在他还清了赌债,几次经受断腿之痛的份上饶恕他一回。相信经此一事,三叔定能改过自新,三婶也会督促监督,求爷爷网开一面。”
  说完站起身走到堂屋,撩起衣摆挺直脊背跪下来。
  其余人见了无不动容,不愧是长孙,在老爷子盛怒之下也敢出头求情,有如此掌舵者,他们李家未来可期。
  李老大顿时红了眼眶,他是个憨厚的性子,向来是老爷子说话就听老爹的,儿子出声就听儿子的。
  平日里儿子是多高傲的一个人,眼下见他甘冒苛责的风险也要替三房的人求情,再也坐不住,也跟着跪在旁边。
  “爹,都是我的错,我是老大,理应看顾好弟弟们。是我这个大哥没当好,您要罚就罚我吧,我……我皮糙肉厚不怕打……”
  说是这般说,可一想到李老三断腿时的凄惨之状,心内不由发憷。话没说完已带上哭腔,仿佛下一刻棍子已经朝他的腿挥来。
  李老爷子抽动嘴角一脸无语,这个老大厚道有余,机敏不足。替旁人求情还没出个结果呢,自家倒先哭上了,这是求的哪门子情?
  好在生了一个好儿子,下半生老实过活便可衣食无忧,平安到老。
  其余两房的人见了也坐不住,纷纷跪地求情,三房的人确实可恨,可着实没到这一步。家规是烂熟于心的,但谁都没当回事——无他,自小到大就没见用过啊!
  这就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个道理,他们也是念过书的人,可念到后头“黄金屋和颜如玉”都没有。
  想来这些个大道理就是用来哄人的,谁信了谁就是傻蛋。
  诚然,李苏木显然不在此列,谁叫人家还真读出来“黄金屋和颜如玉”了呢!
  家规也是如此,摆在高高的神龛上,中看不中用的玩意,顶天了能当小孙儿认字的教材。不成想人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房就这么一头撞上去,撞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
  至此人人心里都有些打鼓,看来家规不是薄薄的几张纸那样简单,平日里不声不响,形同无物。但凡犯了错,且恰好犯到家规里的条约,那就是不死不休。
  如掉入陷阱的猎物,撕咬下几块皮肉尚且不能脱身,白白作困兽之争,李老三就是前车之鉴。
  他们可不想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