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迫不及待端起茶杯,正要送到嘴边,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呵:“住手,你在做什么?”
青叶身子一抖,拿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不敢乱动。
卫小蝶三两步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杯子,“你还有没有点教养,别人家的东西拿来就用,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青叶嗫喏几下,不服气小声道:“这不是别人家,这是我表哥家。”
“那也不是你家,”卫小蝶狭长的眉毛挑得老高,声色俱厉道,“这是我姐姐买的贵重茶具,专门招待镇上的夫人、小姐。你算个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不知所谓,还敢跟我呛声。”
青叶气得满脸通红,可自己理亏在先,骂又骂不过人家,不喝就不喝,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转身气冲冲朝大门走,身后传来不依不饶的数落:“不知道哪个乡下地方跑来的土老帽,一股子泥腥味叫人闻了就恶心,还敢肖想我姐姐的茶具,简直痴人说梦……”
青叶听了更是气了个倒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面朝大门,不想搭理这个凶婆娘。
这哪里是画上温柔可人的仙子,活脱脱地府里凶悍的母夜叉,阎罗王都没她可怕!
杏娘跟卫氏两个回来时提了满满一篮子菜蔬,有鱼有肉,两个说说笑笑好不畅快。
青叶一见到娘亲赶紧走过去,在她身后跟手跟脚,寸步不离。
杏娘提了井水倒在木盆里洗菜,卫氏在一旁摆放菜板切菜,“小姑,青叶到刘记当学徒,晚上就住在我家吧!左右都住在镇上,几步路的事,住在家里吃喝都方便。”
杏娘捞菜的手一顿,先前在家时她就想过这个事,当家的说刘家招学徒管吃住,不用他们担心。
可闺女小小年纪离家在外,在主家眼皮子底下吃住到底受约束,还不知道跟几个人挤一个房间呢。
他们家虽说不住在镇上,但有熟人可以投靠嘛!
李苏木家是最好的选择,青叶跟他两个是嫡亲的表兄妹,表妹投靠表哥再正常不过。
且他们家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家,女儿的吃喝自会送米粮过来,不会叫侄子吃亏。
杏娘心里盘算良久但没找到机会开口,跟自家侄子不用客套,可卫氏到底跟她隔了一层。青叶跟表哥连着血亲,跟卫氏毫无瓜葛,若是她心里不愿意,强求住进来反而生了嫌隙。
眼下卫氏主动开口挽留,杏娘心里一动,张嘴正要说话,猛不防女儿拽了她的胳膊使劲摇晃。
她转头看过去,青叶满眼焦急朝她摇头,嘴巴张开吐出气音,看唇形是“不要”两个字。
卫氏正埋头切青椒,没看到身旁的这一幕。
杏娘不明所以,又不好当面问清楚,所以没有明确拒绝,只模棱两可道:“还不知道刘记是个什么情况,等她爹打听清楚回来再说,小姑先谢谢你们两口子的好意。”
“嗨!这有什么,小姑太客气了。”卫氏抬起头笑笑。
“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青叶性子好,跟我小妹定会合得来。小姐妹两个一处长大情分好,指不定日后还能多一户人家走动呢!”
杏娘大笑出声:“那敢情好,我家叶儿打小没个姐妹作伴,比不得旁人家姊妹成群。要我说姐妹之情比兄弟靠谱,兄弟娶了媳妇会向着外人,姐妹不一样,一辈子都能处得亲热。
我是深有体会啊,长到这样大连个说真心话的姐妹都没有,可羡慕你们这些家里姑娘多的人家……”
“可不是,”卫氏连连点头,“之前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镇上,孩他爹早早去医馆当差,官哥儿还小不顶事,我一个人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心里发慌。
也不知道怕什么,就是心里没个着落不得劲,家里静悄悄连个人声都没有。既不想呆在家里,又不想出去串门,手脚慌得无处放。
苏木哥见我这样寝食难安,就接了我妹子过来作伴……您说也怪得很,我妹子一来我就安了心,一天下来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也不会胡思乱想自找罪受。
家里多了个说话的人,屋子都有了活气,不像之前那样空荡荡仿佛哪里藏了贼似得,瘆得慌……”
杏娘赞同道:“要不怎么说家里孩子多还是有好处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些就不说了。
便是走出去也不怵人,旁人不敢随意欺辱,对了,官哥儿也有三岁了吧,你跟苏木咋样了,肚皮可有动静?”
“我倒是想再怀一个,可肚子一直没动静,我娘要我抓药调理一下身子。可苏木哥说好生生的不用吃药,孩子是上天给的缘分,有就有,没有也强求不来。一切顺其自然,有官哥儿他就很满足了。”
卫氏摸着小腹忧愁地道,说到后头语气里带了丝甜蜜。
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是找到了李苏木这样的夫君,翩翩公子,温文尔雅。在一众庄户男丁里,李苏木是那样与众不同,鹤立鸡群。
衣服永远是干净整洁的,谈吐不凡,脾气温和,自打成婚从没对她说一句重话。
每月的薪酬也是交予她保管,不需要她主动开口要家用,也不过问她把银子花用在了哪里。
更重要的是对她娘家孝顺体贴,有求必应,连街坊邻居都说有这样一个女婿,比两个儿子还得用。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杏娘爽快地说:“那你就听苏木的,他是大夫,听他的准没错。孩子的事确实不用着急,急也急不来……”
妇人聚在一处要么骂男人,要么说孩子,一旦说起孩子的事,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若是底子好不用睡觉,再说个三天三夜也不是难事。
两个女人越说越投契,青叶在旁边鼓着脸生闷气,心里暗下决定:要她当学徒没问题,要她跟母夜叉做姐妹,绝对不可能!
刚准备好配菜,丛孝急匆匆走进来知会媳妇,说是刘记已经开门,先带孩子过去报道。
恰好此时官哥儿醒来哭闹,被他小姨抱过来找娘,两口子辞别卫氏,带着青叶去刘记。
出门转过一条巷道,杏娘想起之前的事情,问女儿:“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住在表哥家不好吗?
我还在发愁怎么跟你表嫂开口呢,不成想她倒是个知情识趣的,先一步提了出来。我正要答应,结果你又不乐意,到底怎么了?”
青叶一肚子火还没散呢,当下一五一十把她和母夜叉的纷争说了,口齿伶俐,既不添油加醋,也不删繁就简。
杏娘听了顿时勃然大怒,停下脚步破口大骂:“个小蹄子,她算哪根葱,轮得到她在这里指手画脚?这个宅子是姓李的,跟她卫家有何干系,她又是个什么东西,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说着撸袖子转身往回走,打算去给小贱人一个教训,她李杏娘何曾受过此等奚落,轻贱她女儿就是轻贱她。
丛孝赶忙拉住媳妇,哄劝道:“这种小人你理她做什么,闺女的事要紧,咱们先办了正事再说。”
杏娘犹豫不决站在原地,既想冲回去教训小贱人,又怕误了女儿的好事。
丛孝加把劲劝说:“这种看人下菜碟,生就一双势利眼的小蹄子,日后自有她的报应。即便旁人不能拿她如何,她自己就能把自个作死,咱们不用管她。”
杏娘听了觉得有理,可又不甘心这样放弃,站在原地不肯动,被男人牵了手一把拉走。
第155章
且说丛孝拉了媳妇去刘记,可杏娘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越走越愤懑,走到一半推开他的手。
“你带女儿去刘家吧,你一个人去也行的,我就不去了。我今儿非得要那小蹄子好看,否则我胸口难受憋得慌。”
说完转身往回跑,连走都不耐烦了。
丛孝哭笑不得,连忙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我的小姑奶奶,这口气你不咽也得咽,闹腾出来苏木的脸可往哪里搁?她媳妇再怎么知情识趣,那是她亲妹子,你说她向着谁?
这不是要苏木左右为难,你说他偏谁的好?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只当看在苏木的面上饶过她一回,往后不跟她来往也就是了。”
杏娘喘着粗气:“不偏就不偏,他不稀罕认我这个小姑,我还不乐意认这个侄子呢!”
“又说气话了不是,你们姑侄俩感情自来要好,在他心里肯定是胜过这个妻妹的,可这不是顾忌他媳妇吗?”丛孝轻轻拍抚媳妇后背,柔声细语安慰。
“我似乎听你说过,他媳妇的那个老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种事情没当面抓住把柄,纵使咱们面对面跟她们对峙,那个小蹄子必定矢口否认,说咱家闺女信口开河。
指不定还要倒打一耙,说咱们平白无故诬陷于她,倒是便宜了她在苏木面前装可怜博同情。苏木肯定是向着咱们的,可这不是没有证据吗,只她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话,旁人根本不会当个事。”
青叶在一旁鼓着脸蛋不满道:“怎么不算数了,我又没说谎,她就是那么骂我的?她既然敢骂我,为什么不敢跟我当面对峙?”
“是是,你当然没撒谎。”丛孝忙得团团转,侧过身子安抚女儿。
“咱们是光明磊落之人,行得端坐得正,无事不可对人言。可那个卫小娘子一看就是个奸懒耍滑的性子,见你好欺便可劲地作践,一旦她处于弱势,便翻脸不认人。
这样的人最是审时度势,咱们没当场抓住她,她定有千百种说辞等着。咱们若是当真跑回去质问……这不是自投罗网?”
杏娘恨恨骂道:“老虔婆生出来的小贱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却是不再执着回去找人干架,转身往刘记走,丛孝松一口气忙牵了女儿跟上。
……
安顿好女儿的一切日常之物,床单被褥都是事先从家里带来的,七、八成新的棉花、布料缝制而成。来镇上之前收拾妥当放在周老爷子船上,只等这边一落实去搬了来。
其余木盆、水桶等零零总总不一而足,自打丛孝开始走动门路,背地里悄悄在家给闺女打了全套的木制用品。
个个小巧玲珑,趣味十足,不论最后能不能选上,先准备着总不会错。即便女儿错过了这次机会,放在家里一样可以得用。
刘家给学徒们准备了两个房间的大通铺,一间安置七、八个女孩儿。
细细嘱咐了女儿诸多事项,想说的话一箩筐,再怎么舍不得也只能挥手作别。
夫妻俩走出刘家时心里空落落的,别提多难受,上赶着将女儿送来的是他们,临到头却异常后悔。
闺女小小年纪一团孩子气,要是被人欺辱了可怎么得了?
青叶看上去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要不然卫家的小泼妇也不会挑了她下手。
刘家招了这么多学徒,也不知道准备的饭菜够不够?
女儿要是抢不到饭菜,岂不是成天饿着肚子……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小夫妻两个愁绪缠绕,心事重重,恨不得冲回刘家把女儿抢出来算了。
丛孝到底是个男子,搓一把脸皮打起精神哄劝媳妇。
“没事的,别担心,我打听过了,孙姑姑是个直性子。为人虽然冷清,却不是个凉薄苛刻的,由这样的人管理学徒比刘记更好。”
杏娘也知道落子无悔的道理,费时费力给女儿铺好路子,没道理事到临头反而功亏一篑。
花出去的银子可要不回来,把女儿接出来容易,再想送进去就难了。
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整个人仍是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头。
男人挖空心思活跃气氛:“眼看着快到晌午了,侄媳妇还在家等着咱们吃饭呢,要不……现在过去?”
杏娘没好气瞟他一眼,“要去你去,我才不去,若是那个小蹄子再出现在我面前,保不准一耳光我就抽上去了。
用你的话说大伙岂不面上无光,她既然嫌弃我们一家子土老帽,她卫家的饭菜我也不稀罕!”
说完径直走向码头,卫氏就是准备了山珍海味她也不乐意吃。
男人跟在一旁劝说:“这说的什么话,李家跟卫家还是不一样的。卫家那个小的是个糊涂蛋,咱们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侄媳妇还是不错的,在李家的人缘也好。”
“那可不一定。”杏娘冷哼一声。
之前她就奇怪,她大嫂那样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对谁都是笑意盈盈,和蔼可亲的样子。
偏偏对她儿媳似乎不怎么待见,虽说不会像别家狠毒婆母那般磋磨儿媳,但她也视卫氏如无物。
这比打骂卫氏更叫她难堪,逢年过节女人们聚成一堆说笑打趣。无非是你给我捧轿子,我给你递梯子,有来有往,互相接话。
姜氏婆媳同属李家大房,利益相连,休戚相关。照理说她两个才是天生的同盟,应携手合作,一致对外才是。
姜氏面上待卫氏却是不冷不热,只拉了妯娌的手攀谈,把这个儿媳晾在一旁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