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松绵软,细如银丝,精致得不忍伸手拾取,价钱自然叫人望而生怯。
青果不屑地撇嘴:“少瞧不起人了,又不是只有你能织布挣钱,我也是有营生的,等着瞧好了,这个冬下来,我挣的银子指定比你多。
不过这包点心确实不是我买的,我就算有钱也不买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花样子,还贵得要死,这么一丁点能抵得上两斤肉了,我还不如买条肉吃呢!”
“哟,你还会挣钱呢,这大冷天的能做什么?”
青叶故意打趣道,捡一缕酥糖放进嘴巴,绵软香甜,入口即化。
青果得意洋洋,未语先笑:“我不告诉你,吃饭的家伙什哪能叫人知道?”
等了片刻,见他姐没有追问,又忍不住显摆道:“说给你听也无妨,谁叫你是我姐呢,不过你可不能说给别人听。”
挣钱的门路要是被旁人知晓了,他们家就发不了这份财啦!
小家伙故作神秘地左右望望,还侧着耳朵听一听旁边有无动静,这样一副做派把他姐逗笑了。
青果不以为意,倾身凑近姐姐的耳旁,压低嗓门悄咪咪说:“姐,早起周邻哥带我跟哥哥去镇上卖黄鳝,你知道多少钱一斤吗?”
“不知道,多少钱一斤?”
耳旁的声音更小了,几乎只剩了气音:“四十文……足足四十文一斤,我当时都惊呆了,我们热天卖鳝鱼的价不敌这个的零头,这才叫挣钱呢!”
女孩配合地大挣眼睛,惊呼出声:“怎么这么贵,我的老天爷,这比咱们爹爹做木工来钱还快,更别说我的织布了。”
小少年深以为然点头,无限惆怅道:“谁说不是呢,热天那会的黄鳝如同脚底的泥巴,谁都能踩两脚,被人鄙薄、嫌弃。结果现在天一变冷,嘿,好家伙,直接成龙肝凤胆了,还供不应求,你说气不气人?”
“气人,”青叶煞有其事赞同,“都是黄鳝,差别怎么能这么大?对了,你们在哪里抓的鳝鱼,天这么冷还能找到它们的洞穴吗?”
这一问挠到了小少年的痒痒肉,当即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道出他周邻哥的丰功伟绩。
青叶在一旁时不时点头附和:“是吗?啊呀……这么厉害?真想不到……”
激得小少年越发兴奋,说得兴起时手舞足蹈,把个周邻哥说成了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的大英雄。
“……周邻哥说了,他没时间处理这些小玩意,先带着我们哥俩熟悉老顾客,后面就得我俩自己去卖了。卖的钱五五分,他一份,我们一份,喏……”
青果抬下巴点着姐姐手里的油纸包:“他的那一份全在这里了,说起来还是咱家占了便宜,嘿嘿,卖黄鳝的钱可都进了咱们家呀!”
他灵活地转动眼珠,困惑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周邻哥怎么想的,偏爱买这些零嘴吃食,买了又说不爱吃,要我提回来给你和娘吃。
神秘兮兮的,哥哥好像知道一点,问他又不说,挣了周邻哥的银子也闷闷不乐的,算了,我不管了。”
青叶老神在在地吃酥糖,脸色红润嘴角含笑,无比真诚道:“就是,这人真奇怪!”
“今年也就罢了,等明年……明年夏天我也把黄鳝养起来,周邻哥说他家河边的网箱可以借给我用,不收我钱,卖的银子都是我的。”
青果摩拳擦掌,信誓旦旦,且等着他大展一番拳脚吧!
周邻哥可真是个大好人呐,说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不引人注意才好挣钱。若是走漏了风声,人人都养起黄鳝,那就又卖不上价了。
如此这般一连数天,在这数九寒冬正好酣眠的早晨,青果一改往常不到太阳晒屁股不起床的惰性,丛三老爷一抽开大门门栓,他就急吼吼窜了出去。
跑到周邻哥家忙上忙下,拉渔网、捡螺蛳、挑小鲫鱼……忙得满头大汗,比他周邻哥还像周老爷子的亲孙儿。
惹来一条垄上的人啧啧称奇:“你个小家伙耍什么把戏呢,莫不是夜里做梦跑错了大门,怎么跑到别人家装乖孙子了,还这样勤勉?”
看来周丛两家的好事将近了,没见小舅子都跑到未来亲家家里帮忙了。
青果傻乎乎一笑:“周邻哥在县里回不来,这不是我爹忙着给周邻哥做门窗,打发我过来给周爷爷帮忙,我年纪小不怕冷,多做些也是应该的。”
小嘴巴甜丝丝把外人给打发了,回到家也不安生,镇日周邻哥长,周邻哥短的,一大家子险些听出了耳朵茧子。
丛孝还罢了,只当小儿子贪鲜好玩,左右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跑上跑下有个事做也不错。
杏娘则是心里暗暗发笑:傻小子哟,你姐姐都要被你给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呢!唉,自家的小傻蛋哪里是周家小狐狸能比的,没眼看呐!
……
年关将近时,家家户户忙着做过年招待亲朋好友的各色吃食,烟囱上空飘荡的香味能馋哭才掉了糯米牙的皮小子。
丛家这个年头添了个新花样——翻饺子,油炸后的面点捞出后色泽金黄,口感酥脆,像打了一个纽扣结。
也就是这几年日子好过了,炸面点也舍得放油、放糖,趁着节气想方设法琢磨新鲜吃食。
农家零嘴正多时,青叶提了她娘拾掇好的一提篮土物给孙姑姑送节礼,张玉一并同行。
站在船头撑竹竿的是青皮,两个小姐妹也就无所顾忌地在船舱里聊上了,跟青叶不同,张玉的节礼主要以针线为主,再加上她奶奶亲手做的两样吃食。
“一段时日不见,你的针线又精进了,好鲜活的颜色!”
青叶拿着一条蓝素缎抹额细细打量,绣工精致,配色典雅,正适合孙姑姑这样冷清的性子。
张玉腼腆一笑:“你觉得孙姑姑会喜欢吗?”
“当然喜欢!”青叶大加赞赏,满目惊叹,“小玉,你可太厉害了,自打你听了孙姑姑的亲口指点,绣技是一日千里呀,把我甩下了一大截。”
她似真似假地抱怨:“你看看,现在孙姑姑眼里只有你这个半路收来的小徒弟,我这个正经学徒反倒扔过了墙,我可眼红了。”
张玉能合孙姑姑的眼缘是一件意外之喜,她本就对孙姑姑一片孺慕,之前的许多年虽没见过面,可早已在心里埋下仰望的种子。
有机会能得孙姑姑的亲手指导,自然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一脑门扎到刺绣里出不来,跟魔怔了似的,吃饭、睡觉都在琢磨怎么下针、配色、构思……
且张玉本就是个聪慧的小姑娘,有名师教导自是一日比一日精进,这样的性子很难不讨人喜欢,孙姑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教起来更用心思。
她们两个又恰是这世间残缺之人,一个打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一个无儿无女,伶仃度日。
两人相处时难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旁人对她们多有侧目,她们自己在一处却很温馨、自在,这样一来感情也就日益深厚。
张玉娇俏地抬起下巴:“怎么样,青叶小姑母,你要不要跟我学刺绣呀?你放心,我这个人性子极好,从不乱发脾气,肯定能把你教会。”
“好呀,你这个小妮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青叶扑上去挠她的痒痒肉,张玉慌忙扭过身子闪躲,两人笑闹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清凉的寒气,听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团年的那天清晨,青果竟然从河里捞出了一条暗绿色的老鳖,扁平的龟壳,四肢短小,也不知道这只冬眠的王八怎么爬到了网子里。
小家伙兴奋地哇哇大叫,他长到这样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稀罕的玩意,捧了老鳖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揉捏。
周老爷子看他这样喜欢,笑呵呵地说:“还是我们小青果有这个运道,竟然抓到了这么个老东西,我都多少年没见过这家伙了。
拿回去给你娘炖汤吧,这只老鳖也是乖觉,知道今个儿是团年的大好日子,忙忙地跑过来添彩头。”
青果一顿,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老鳖,讪讪笑道:“那怎么好意思,我是过来帮忙的,怎么能拿您家的东西?我就是看着好玩,玩一下就好了。”
“不妨事,拿走吧!”周老爷子乐呵呵摆手,胡子眉毛翘得高高的。
“周爷爷家里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尽管拿,没有也没关系,跟你周邻哥说一声,要他给你买。要多少买多少,镇上没有的咱去县里买,你周邻哥手里的银子多着呢,咱用不着给他省钱。”
青果更不好意思了,也怪他一时得意忘了形,让周爷爷误会了。
周邻也在一旁劝道:“没事,拿回去吧,就当是我送给七叔、七婶的节礼,你先提回去,要七叔看看怎么杀?”
听他这样说,青果也就不再推辞,他本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当下道了谢,兴冲冲提着老鳖回家。
难得碰见这么金贵的物件,左右邻居都来瞧热闹,河边的小码头聚了一堆人头,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这个信誓旦旦说:“倒开水烫,烫死了再剖开。”
那个不赞同:“血水都没放烫什么烫,烫死了肉发腥发柴,好好的大补之物给糟蹋了,要我说先一刀了结放了血才是。”
旁边的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了看:“它的那个小脑袋都缩到里面去了,怎么杀,得先把头拽出来才能杀吧?这个东西咬人吗?”
“不知道,好像会咬人吧……”
丛家爷孙几个也围着老鳖团团转,丛孝试探地敲了敲它的背甲,老鳖纹丝不动,似乎打定主意把它的龟孙子当到底。
这下更好玩了,人人争先恐后献策,还有说用火烤的,不一而足。
青叶看了一会热闹就跟她娘准备饭食去了,这玩意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久了也就那样。
等早饭做好了她再出来看时,邻里都走光了,只剩了丛家老少四个男人还蹲在那里研究怎么杀老鳖。
她爹拿了根筷子,这里敲敲,那里打打,叮铃哐啷跟奏乐似的,老鳖依旧不动如山。
青叶对她娘笑着说:“您说咱们今天下午的团年饭,能吃上那只老鳖吗?”
“我看难,”杏娘不以为意,盘算先炖哪个大菜,“这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啊,随他们闹去!”
第204章
丛家下晌的团年饭到底吃上了这只甲鱼,也不知道丛孝想到了什么法子,引诱老鳖伸长脖颈咬筷子,他再眼明手快一刀剁下去,血水顺势而出流到碗里。
杏娘之前也没碰到过这样稀罕的菜式,便把甲鱼一分为二,一半清炖,一半加辣酱红烧。
结果一桌的人只朝红艳艳的汤碗伸筷子,那汤汁清亮的跟活着时一样,不动如山。
丛孝好笑道:“这玩意腥气重,就着酱料才好下口,剩下的这碗明天中午在锅里再过一道,辣味的好吃。”
杏娘点头:“嗯,它也是鱼了吧,吃鱼就得煎了喷酱,清汤寡水不是咱这边的吃法,吃不习惯。”
吃了一盘甲鱼,一大家子自觉长了见识,嘴角的油光一抹,心满意足。
丛三老爷心底更是感叹不已,可见日子愈发好过了,连老鳖这般稀罕的玩意都能吃到嘴里,而不是急急送到镇上卖了换钱。
幸亏他老人家英明神武,当初一力主张留在老二家,要不然如今哪有他的悠闲自在?
跟着老大看着是风光,结果呢,折腾到现在还不是一场空,他已经老了帮不了大忙,只愿这样安然活到阖眼,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可惜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到新年降临,天擦黑时,一家子老小照例去给祖坟“送灯。”
往回走的路上冷风嗖嗖地吹,青叶跟她爹闷头大步走在前头,两个臭小子不怕冷,慢吞吞落在后头放野火。
丛孝回头看了一眼,又转着脑袋张望一圈,枯草随风摇曳,田埂笔直挺立。
他们父子俩应该不会这么倒霉,田埂倒塌的破事还能叫他们父子都给撞上,便也放心地跟女儿先回了家。
这回放野火田埂到没塌,但丛五老爷家灶房险些一把火给烧没了。
丛家老少正其乐融融坐在家喝茶守岁呢,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喧哗,且后院方向飘来滚滚浓烟,阖家老少吓了一大跳,蹦起来提了水桶就往后面跑。
原是青皮两小兄弟一路放野火放到后院田埂,剩了挨着水池的一块田没点燃。
本来田埂上的野草烧没了火也就熄了,可谁叫今儿晚上起风了呢,北风呼啦啦一吹,小火苗悠呀荡的,一路晃悠悠烧到丛五老爷家后院。
他家水池周边种了一圈竹篱笆,夏天郁郁葱葱一片阴凉,冷冬枯蓬蓬正好起火。等到家里人察觉到的时候,火苗已经燎到院墙边上。
两家人拿着家伙什齐上阵,提水桶泼水、举竹扫帚拍打、用铁锹挖土,还有挥着破烂衣物扑火的,忙糟糟乱成一团。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咳嗽声此起彼伏,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等到火熄灭时,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各个像从灶膛里烟熏火燎了一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