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躺在地上的营州男兵,今早往边境线开来时,正好从她们眼皮底下路过。
厉媗正在这边收集军服,抬眼见妊婋和东方婙赶来,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里沾满血的狼牙槊。
妊婋和东方婙来到近前一齐下了马,才跟厉媗打过招呼,妊婋见不远处一堆尸体中有东西在动,她走上前朝那边踢了一脚,忽见前日她放跑的那个营州小校从尸体下面跳了出来,手里拿着刀意欲突围逃走。
那小校见到面前是妊婋和东方婙,不由得先是一愣,又看到不远处有几位身穿萨满袍的女人,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登时大怒,只骂她们是“无耻叛徒”,又指着东方婙的脸说“不该信你这黥面死囚”,骂了没两句话就被东方婙抄起镔铁坤乾钺砍倒在地,嘴里一面吐血一面似乎还在骂些什么,只是没了声音。
众人在这边清理了半个时辰,把些躲过箭矢或没死透的杀完,大神徒刚安走上来跟她们商议后面的安排,方才这边小校的骂声她也听到了,她走到东方婙身边,说她们有可以去除黥刑墨记的药膏,只是会有些痛且可能留疤,问她需不需要。
东方婙听完抬手摸了摸脸颊,她从前曾无数次因觉得耻辱而想过要把这印记扣了去,后来她看开了些,只当它是个寻常伤痕,但这次她先是见那些营州俘虜看到她脸上的印记时露出惊骇神色,今日又见那营州小校对着她这印记大受刺激,她不禁感到分外快意,遂对刚安笑道:“不必了,这是我的荣光印记。”
第62章 清定边土
落日熔金,远山流光。
营州边境线上已刨出了一条长沟,多亏了肃真部这日带来的几百只巨犬,刨起坑来无比娴熟,狼狗前脚刨坑,众人后脚抛尸,接着再铺上一层引火的干草,大家从午后忙碌至傍晚,终于在晚霞余晖中焚烧掩埋完战场上的男尸。
这日正是六月十五,月亮浑圆皎洁,晚风轻柔温和,这是燕北最舒适的季节。
边境线南北两边的人们都退到了一里地开外,在水源附近扎营准备休息。
肃真部晚上还有一场夏日祭庆典,大神徒刚安邀请了妊婋等人前来观礼,顺便谈谈后续的安排。
为贺这日初次联袂大获成功,肃真部来了一队人马越过边境线,给厉媗和素罗刹这边营地众人送来了好些林中野味。
南边营地众人也将她们从河里打来的鱼和军中带的粟米,作为回礼装好,由厉媗带一支十人队伍,跟着来送野味的骑鹿人跨过边境来到北边营地。
她们先在北边营地跟肃真部众人围着篝火饱餐了一顿,直至月亮升高时,大家收拾完杯盘残骨,妊婋等人来到新搭起来的神台外围席地而坐,观看肃真部的夏日祭。
这天晚上的夏日祭其实是一场拜月活动,玄易虽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观礼,但她从前曾听大神徒刚安讲过夏日祭的背景,所以此刻她坐在外围一边看一边给妊婋等人讲解起夏日祭的内容。
拜月活动在肃真部的萨满祭礼中十分常见,祭礼开始时,松甘萨满会和神徒们站在神台中间,为这日正逢经期的人们点上一盏明灯,从第一日月经的人开始依次排列下去,再由这日没来月经人围在外面,围着捧灯的人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抚摸她们的肩臂唱赞歌祝祷。
“她们说满月逢经期是月神的祝福。”玄易跟众人说道,“她们唱赞歌并触碰来月经的人,希望通过她们获得来自月亮与潮汐的力量。”
坐在她旁边的妊婋眼睛亮了:“这么厉害?我今天也是月经第一天!”
众人听了皆拍手笑道:“好好,我们这里也有月神的祝福!”说完纷纷伸出手来,在她两肩和臂膀轻轻摸了一把。
玄易笑着对妊婋说道:“那等她们那里结束了,我去找松甘萨满也给你补一盏灯。”
坐在外围的众人轻声说笑了一阵,直到神台上的夏日祭结束,她们才又回到营地大帐前的篝火边坐下。
玄易果然跑去跟松甘萨满要了个小灯盘,松甘萨满乐呵呵地走到妊婋面前,郑重地给她点了一盏灯,随后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月神会永远祝福你,愿好运与勇气常伴你身,我的孩子。”
妊婋双手捧灯,抬头朝松甘萨满笑道:“有您吉言,一定会的。”
篝火中发出一阵“噼啪”声响,大神徒刚安走到篝火边,见众人正好都在这里,于是跟她们说起了后面的安排。
勿吉部首领这日被肃真部的射手一箭击杀,但勿吉部尚有残部未除,还不算正式灭亡,北边也还有几个隶属于勿吉部的小部正待清剿,而过去勿吉部占领的地盘,肃真部如今接手也需要花些时间规整。
南边诸事也未完,营州城内此刻还有守城校尉带着五百兵等前线消息,妊婋她们明日就要杀去营州,待营州事毕,她们还得尽快回平州去,也许不久还要继续启程回幽州。
想到两边众人即将各奔南北继续忙碌,谈话气氛变得有些伤感起来,虽然大家相识未久,语言也不通,但经过这一次联手,彼此间更觉亲近许多,因此难免生出些不舍。
松甘萨满见此情形微微一笑:“今日荡除了边境障碍,待来日南北进一步肃清,咱们两边重聚欢庆的日子自然愈发多了。”
这时玄易也笑起来:“没错!如今更无隔阂,道路也好走了,我家天师姥姥还说过要来这边拜会呢!”
听玄易说到“无隔阂”,刚安问了一句:“明日你们取下营州,还要派人将这旧日边境线填补起来么?若到时候短些什么,我们可以在这边营地留些东西,供她们取用。”
南边平州有一条前朝建的城墙,因后来边境向北推了一段,如今已荒废,营州这边也没再建新城墙,过去官军或鸡毛贼驻边,都是排班在野地里站岗,冬日十分苦寒,几乎就是在拿人命往里填。
然而边军对外族的震慑力,其实主要来自朝廷本身的状况,国力强盛时,外族自是不敢来犯,然而一旦显露颓势,就填再多人命,也抵挡不住外族劫掠的步伐。
“朝廷不拿那些底层边军当人看,也不在乎他们的命。”妊婋转头看了厉媗和众人一眼,她们在来营州的路上就聊过这件事,“但我们幽燕军的媎妹,没有这些命去填边境,等我们收了营州,只会在城头加个高台瞭望楼,日常只在楼里轮换值守。”说完这话她又看回刚安和松甘萨满,笑了一下,“将来边境的太平,希望能由我们共同来维护。”
勿吉部经此一战,残部已是朝不保夕,如今紧邻营州的这片北边地界,都会有肃真部的人在此整顿,松甘萨满笑着点点头,对妊婋等人说道:“好,我们两边先把未完的事处理干净,让这片边境作为我们来日通功易事的走廊。”
这时,营地四周篝火边的众人,已陆续到河边洗漱准备歇下了,松甘萨满和刚安也没在这边久留,说完这些话只请她们早些休息,妊婋等人起身目送她们离开后,也各自洗漱了一回,到肃真部预留给她们的几座大帐里睡去。
第二日清早,初生的日光映亮了妊婋等人的帐子,妊婋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到白色的帐顶透着金色光亮,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睡在云里。
她眨眨眼坐起身,正好看到睡在对面的厉媗也才睁开眼睛,旁边的苟婕感觉到她起身,也跟着翻身坐了起来。
这边三人走出帐子,见昨晚睡在她们旁边帐中的东方婙和玄易,已经早早起身洗漱毕,在河边练起了清晨吐纳。
不多时,昨日随厉媗一起来给肃真部送回礼的十人也都陆续出来了,她们今日还要杀去营州,大家在这边营地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告辞了肃真部众人,骑上马向南行去。
途中经过边境线时,妊婋看到了她们昨日烧出来的那条长沟,由东至西绵延数里的一条黑线,像是大地的伤疤,正在朝阳下缓慢愈合。
她们跨过边境,往南又行了不到一刻钟,南边营地上的众人已经整装在这里等着她们了。
昨天从边境战乱中收缴来的营州军旗和二十来件军装,昨晚她们在河边清洗过了,燕北这时节一向干爽,洗完支在河边晾一晚上就干透了。
妊婋骑马走在前头,跟前来相迎的素罗刹打了个招呼,随即轻巧跳下马,看了看晾在营地外面的军装和军旗。
“洗得这样干净!”妊婋笑道,“有劳大家了,我们今日一定不辱使命。”
虽然眼下营州只剩五百兵,就是硬攻也不难拿下,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妊婋还是跟众人商议决定智取。
她们看过那些军服,妊婋和厉媗先随手拿了两套,随后又有十来个人自告奋勇要跟她们一起去,都换上了营州兵的军服。
换完衣服,众人把今日的计划又确认了一遍,妊婋把自己的坤乾钺交给了东方婙保管,只在腰间配了一把军用长刀,整装完毕翻身上马。
素罗刹将旁边立着的军旗取过来往妊婋这边一抛,妊婋伸手接住,调转马头朝其她人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