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长说到这里抿了一口茶,又讲到各州府因镇北将军过境,跑了不少躲兵役的男人,而各州府衙又碍于镇北将军跟燕北道总督交好,不敢如实上报,只将这些事死死瞒着,所以虽然走失了许多人口,但各州征税却仍按去年的人数,使得余下民众不堪重负。
而今年燕北道中部几州亦多天灾,沧州和定州都在春末夏初时节发了大水,暴雨连续数日不断,泡烂了大片农田,葬送了人们春耕时的劳苦与希望,各州田土本就人手不足,这下彻底撑不下去了,许多地方民众为躲避府衙强征米粮,开始了流亡之路。
厅堂中的众人听到这里皆是一脸沉重,人群中不时发出几声叹息,听着那道长的讲述,她们仿佛已经能看到燕北道中部哀鸿遍野的场面。
这时那道长又讲到她在魏州的所见所闻:“魏州府兵仍旧扑在支援鲁东道的平叛上,那边的叛乱如今有愈演愈烈之势,根本分不出人手往北支援,而燕北道流民四起的乱象这些天也已瞒不住总督府了,总督一直有心要调集各州府合兵北上镇压叛乱顺便整肃流民,已上报朝廷得到允准,也向下辖各州府发了公文,但奈何离幽州较近的中部各州府自家焦头烂额,城池府衙人手都下放县镇乡去追拿逃税流民,更无余力响应总督府的征召,因此公文下发至今十日,只有零星三五个没受灾的州凑出了五百人到魏州应召,见各州来的人数远不及预期,总督气得在府衙砸了好几套杯盏,又派了人到各地去催。”
这时厅中有人疑惑问道:“各地出现流民,府衙应该就近接济再劝返还乡,怎么直接令人追拿?”
那道长摇了摇头:“虽说各州府衙五谷满仓,要果然开仓放粮其实是能平息乱象的,但今年眼看燕北道中部收成不济,秋季税粮都恐怕填补不上,朝廷极有可能因此罚扣各州府衙县衙的俸禄,那各地府衙的官粮仓到那时就得折俸,保证官吏衙役先吃饱饭,以免府衙内部也跟着生乱。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要紧紧封锁粮仓,断不可能拿出来接济流民,我们回来前路过涿州,还有城防兵和衙役出城驱赶流民还乡。”
她这一番话说完,厅堂中再次沉默了,坐在那道长身旁的花豹子重重锤了一下凭几,切齿愤盈地说道:“这帮屪官简直恶贯满盈!平日里还有脸说什么‘待民如子’,依我看,赶紧杀了这帮吝啬鬼,开仓放粮,吸纳流民,是咱们眼下第一等要事!”
她话音才落,厅堂中一片赞同附和的声音,妊婋也点头说道:“咱们城里这些人马也操练了不少时日,是时候看看大家的本事了。”
幽州城过去一个月里留守的人马有三千五百人,妊婋等人出城后,千光照和鲜婞陆续又接济了一些从东边逃难来的人,零零散散也有五百余人,再加上妊婋等人从平州带回来的七百人,以及豹子寨今日下山送兵器的三百人,正好有个五千余人,要兵分多路同时杀穿临近几个州县府衙,也不算什么难事。
盘点完城中的战力,众人正待要商议出征顺序,妊婋看千光照起身在厅堂东面墙上挂起一幅燕北坤舆图,她指着幽州上方问道:“北边妫州最近没有什么动静么?”
众人听她这样问,也一起看向那幅坤舆图,妫州和东北边的营州一样,是座不大的边城军镇,位于幽州正北边,因紧邻漠北蛮荒之地,没甚民众,只有些守军驻扎在此,镇北将军在幽州时,还曾就近从这里迁了一些人到幽州耕种军田。
千光照也正要提起妫州的情况:“妫州今年没有受灾,守军存粮充裕,前两日我们还从城里拦截了一只往妫州去的信鹰,是从魏州发来的,让妫州守军做好准备,等南边各州府联军北上时,配合攻打幽州。”
“这简直是后腰上顶了一把刀。”妊婋皱皱眉,“我先往北边解决了这里。”
半晌后,厅堂里众人商议定,从明日开始,先由妊婋同一千人往北去妫州,再由厉媗于两日后同一千人往南去涿州,同时花豹子也同一千人往东南去沧州,打着幽燕军的旗号到各州县府衙开仓放粮,各路人马分营带队也有厅堂中的众人自发认领完毕。
城内仍旧由千光照和千渊海以及鲜婞等人留守,以备随时接应支援她们。
“祝你们旗开得胜,早去早回。”千光照浅笑盈面,“再过一阵子就是秋收时节,光靠城里这两千人,恐怕忙不过来。”
“得,我还寻思是盼我们早日得胜。”厉媗笑道,“原来却是盼我们早点回来干活。”
厅堂里众人听她这话都笑了起来,待大家将各自接下来要做的事确认好,便从这边厅堂散了,几路人马另外找了议事的屋子,开始研究来日的行进路线。
第二日,妊婋先同一千人马在城中众人目送下,从北城门往妫州出征去了。
又过两日,厉媗和花豹子也在同一时间分别从南城门和东城门声势浩大地离城而去。
千光照每日在城中联络各处人马,众人出征五日后,妫州最先传来捷报,妫州城两千守军全数覆灭,妊婋留了五百人在妫州打点城中粮仓,随后同五百人回到了幽州,又从城中和豹子寨召集了五百人,仍旧补充成一支千人队伍,再次出城,赶往西南边定州。
妊婋再次离城的第二日,厉媗所在的涿州传来了捷报。
厉媗先是悄悄进城找到了先前在幽州的旧相识蒯三姐,见她果然又在涿州府衙里混上了买办,但由于时节艰难,涿州府衙接连裁撤开支,蒯三姐的日子也是混得有些风雨飘摇,眼看着朝不保夕,如今在厉媗三两句策反鼓动下,蒯三姐热血沸腾地同意做内应,随后与城外人马里应外合,打开了东西两边城门,让幽燕军队伍杀进了涿州城。
涿州城内连府衙大小吏臣衙役带城防军上下共计两千余人,很快被厉媗等人剿除一空,紧接着她们又开始肃清城中各坊,等到城中平定后,厉媗同众人清点出三座粮仓和两座官用药材库房,并在东城门和南城门外搭了粥棚药铺,大批吸纳从中部逃难来的流民。
涿州捷报传回幽州十日后,东南边沧州也发回了捷报,花豹子等众杀了沧州城府衙及守军三千余人和坊间乱民,因沧州辖区占地不小,她只留了五百人在城中清点粮仓,在城外开仓放粮,她自己则又同其余五百人横扫沧州府衙下辖五个县镇,也一一清点了县衙镇府粮仓,在各县镇分点放粮吸纳流民。
与沧州捷报几乎同一时间来的,是西南边定州的捷报,妊婋带人肃清了定州府衙及周边三个下辖县镇,也在这边清点了各处官仓,开始大批放粮。
沧州和定州是今年中部受灾最严重的两个州,乡野间流民甚广,千光照收到消息后,赶忙又从幽州加派出一千人,一东一西每边五百人离城前去支援。
她们这次前往各州所见流民皆以女子为主,各地男人们早在镇北将军过境时先被擄走了一批强制服役,躲过一劫的,又因扛不住府衙催逼缴税,交不上税粮就要去充徭役,多的是男人抛下家人逃走,其中亦有不少人聚集成小股流贼,四处打家劫舍,妊婋等人在这次南下各州的路上,也清剿了不少这样的流贼。
如今幽燕军占领了中部各州,所接济的流民都在各处坊巷棚屋中混居,吃住洗漱皆在一处,因此各地都严格遵循先前幽州接济流民的定规,一概只收女人和女童,各乡间残存的零星男人见那些州县镇的施粥棚不接济他们,纷纷逃往南边州府哭诉告官。
这次妊婋等人分军前往各州,因人手有限,也没有多余精力封锁消息,这帮往南逃难的男人一路走到了魏州,这日燕北道总督好容易从临近州府凑出了三千兵马,正准备北上幽州平叛,却在城外发现了这批逃难来的男人。
总督府这才恍然惊觉,整个燕北道竟在短短一月之间,失去了北边半壁江山。
第70章 碧空惊秋
过了白露节气后,燕北各地愈发凉爽起来,虽然正午前后烈日当头时仍有几分酷热,但一到了夜晚,寒意就会迅速从空中沉降到大地上。
这天清早,妊婋带了一支百人队伍从定州城的南城门出来,准备往周边县镇乡上再送一批官仓粮食和府库布匹。
她同众人夺下定州至今已有十日,城中各处情况已稳,定州城下辖各县镇也留了人在彼间照管流民,只是县镇府衙上的存粮和药材布匹,到底没有城里富裕,所以仍不时要再补充一些。
妊婋这日给南边县镇送完东西,又带众人往定州辖区边缘地带巡视了一圈。
定州今年夏天遭了灾,许多田土泡烂后人也跑了,都荒废在那里,她们准备跟这边乡民一起把那些田地重新翻一翻,这时节正好可以种莜麦和一些耐寒菜蔬,府衙粮仓里都有现成的籽种,等靠着存粮过完冬,明年春天这里也能有新粮了。
她们在这边旷野上巡视了一回,妊婋策马来到南边河岸上,此河名为滏水,河对岸就是定州南边的冀州,妊婋坐在马上朝着冀州方向望去,只见那边一片静悄悄的,她想魏州的总督府此刻应该已经知道燕北道失了七州之地,也应该已凑出了些许平叛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