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婋以手托腮听完,眼睛还盯着湖面上的鱼浮,脑中回想起昨夜去隽羽的璞园时一路上所见所谈,她沉思半晌后,才跟她们说起后面的赴宴和会谈安排。
上回初次会谈结束后,大家并未确认下一次的会谈时间,伏兆只邀请她们在三日后同往东边山中的温泉宫。
往日深秋时节,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都会跟随伏兆到温泉宫住上个十天半月,连朝会也会挪到温泉宫的大殿里举行。
妊婋想着她们后面或许可以在温泉宫跟九霄阁众人再谈一谈,顺便细探一下王储问题对宸国政局的影响程度,以便评估来日两边缔盟可能会因此出现的风险。
几位驻宸大使也是今年春日里才从千江阔和穆婛手中接过职务,前年她们整个大使府就随王驾去了温泉宫,包括如今还在府中的管事们,都说那边宫殿山景壮阔,温泉汤浴宽敞舒适,而去年则因伏兆病中没有离宫,听说今年又要去了,那几位大使也都不禁期盼起来,开始说些准备行李车马等事。
正在她们说得热闹时,湖的另一头也传来了一阵嬉笑和脚步声,众人抬头见是去东西市的那几个管事回来了,个个手里拎扛着东西。
她们走到这边跟妊婋几人说,温泉宫那边山里冷,所以她们把大使府里存放的几件吐火罗大毛毡斗篷都拿去西市找西域商家除尘养护了一下,说到时候好穿。
说完又给她们看了看今天的收获,包括几样西域蜜饯干果,还有一提羊肉馅胡饼,以及一款名叫波罗塞戏的双陆棋,介绍完吃的玩的,一位管事又掏出几个小布袋子,挨个打开给她们瞧。
妊婋和鲜婞凑上去一闻喷香,都问是什么,那管事笑说是几种新出的澡豆,有丁香和甘松香的,还有骆驼奶制的,她们说虽然温泉宫也会提供澡豆,但花样没有西市这样多,所以她们想着不如自家准备一些带着,难得去一回,大家也泡个新鲜。
看那几个管事今日满载而归,妊婋也想说拿钓来的鱼犒劳一下她们,可是低头往脚边一瞧,竹篓子里空空如也。
她们今天用完早膳就来湖边了,在这里连垂钓带谈讲,大半日下来竟然一条鱼也没上钩。
妊婋终于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把钓竿一抽,见鱼钩上已没有了饵。
鲜婞和那几位大使也都把钓竿从湖里拿出来,鱼饵皆不翼而飞,鲜婞奇怪道:“难道是鱼饵没放好?”
妊婋看向平静的湖面,皱眉抱怨了一句:“钓了半日,这湖里其实到底有鱼没有鱼啊?”
她话音刚落,忽有一条黑背大鲤鱼跳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又钻回湖里,溅出来的水珠甩了岸上几人一脸。
第196章 锦幄初温
深秋的冷风,在长安城内外肆意呼啸。
城北的神武门于这日巳时轰然洞开,城门内驶出一队浩浩荡荡的皇城禁军,队伍前面打着玄底朱雀旗,整齐而昂扬地向前走着。
开路队伍后方,紧跟着一支礼乐仪仗队,一边走一边奏着气势磅礴的鼓乐,在仪仗队伍之后,又是一支由宫人组成的阵队,再后面才是一辆宝顶龙纹金辂。
金辂后面又是一支仪仗队,再后面则是随行官员车辆,其中也包括了燕国驻宸大使府的车马,官车后面是一队辎重车辆,队伍末尾处又有一支打着朱雀旗的禁军殿后。
城外百姓也有远远来瞧热闹的,都听说宸王今日起驾往温泉宫去,不少人三三两两结伴来到城外官道两侧山坡上瞧看。
对于民众的自发围观,禁军并没有驱逐制止,只有一支游弈队伍在车队两侧来回策马奔走,提醒民众保持距离,避免磕碰或影响队伍行进。
伏兆坐在金辂内的锦垫大座上,身披一件金貂香裘,闻着车壁两侧熏香暖炉散发的淡淡馨香,她懒洋洋地撩起车窗纱帘往外看了一眼。
车队外面此时还有不少民众聚集,因有些距离,她看不见她们面上的表情,只遥望身影大概能猜想出应该有好奇,或许也有艳羡和向往。
片刻后,她把目光从民众身上挪到空中,见这日天高云阔,心情也跟着畅快了几分。
这是她自去年病愈以来第一次离开长安,心境也与前年出城去温泉宫时多有不同了。
在生这场病之前,她宵衣旰食,开疆扩土,整个人意气风发,只觉得不日便可挥军东出,把中原河山收入掌中。
而经过这场病后,虽然国中民生未受什么影响,吐蕃故地的东女国和西域各国也为西征大军慑服,西南两地异域邦国皆不敢再造次,但朝堂上关于王储问题的忧虑,还是让她觉得头顶好似笼罩了一片阴云,她没想到自己不到三十就得顾虑后事了,可是去年那场病又的确凶险,朝中众人也不算是杞人忧天。
因为这些事,她对国中内政和礼制有了更多更深的考量,只是一切制度方面的革新都需要循序渐进,她告诉自己还得再有耐心一些,莫要被外面的焦躁情绪带乱了阵脚。
这次离城前往温泉宫,随行的九霄阁成员只来了七位,有一位阁令和隽羽受命留守长安,其她官员也大部分都留在长安,仅有各部的国卿和少卿以及部分重要宫官随她一起,想到过几日在温泉宫内召开的朝会规模能精简许多,她也可以暂且抛去一些长安朝堂的纷纷扰扰,静下心来认真捋一捋将来的打算。
想到这里,她将车窗纱帘放下,轻轻敲了敲车壁,跟外面骑马随行的宫人说车里有些太热了,把车壁炭炉里的银炭去掉一些。
车外人应了一声,不多时,车中果然没有方才那样闷热了,伏兆也觉得头脑更清醒了些,于是拿起旁边榻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开始翻看起堆放在榻桌边的奏报文书。
这支王驾队伍向西缓慢行进了一日,于第二天午初刻抵达了位于长安东北边的温泉宫。
温泉宫自伏兆占领长安后经历过三次扩建,如今规模已与长安皇城相当,这次随王驾前往的九霄阁重臣们在温泉宫内东南偏殿群都有各自的宅院,其她官员照例住在温泉宫北侧的官署区,妊婋等一众燕国大使被伏兆邀请至主殿群西边的皇家别院,而护送她们前来的禁军队伍,则都在整个温泉宫的四周营房内轮值休息。
到这日傍晚时分,众人已皆在温泉宫各处住所安顿毕,因考虑到途中奔波,内廷官并未在这一晚邀请众人赴宫宴,而是奉伏兆之命,给各院落包括营房里送了晚膳菜肴。
伏兆住进了温泉宫的主殿瑶光殿,这天晚间,她独自在殿前的七星汤里泡了一回,洗去了来时路上在车中批阅奏本的疲乏,亦暂且抛下了处理政务琐事的烦闷。
从七星汤中出来后,她又在汤池边的偏殿内让侍医给她按了按肩背,直至明月高悬宫檐时,她才穿着锦袍悠悠回到温暖的瑶光殿中。
伏兆在外殿里用了一盏安神的参蜜饮,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接着是宫人小声说道:“禀殿下,都中来人求见。”
“传。”
殿门打开,一个身影闪进殿中,来到她面前行了礼,果然是她留在长安的暗卫。
这次临行前,她只给了隽羽调动暗卫的令牌,只是她没想到这样快就有了进展。
伏兆命宫人给那暗卫也上了一盏参蜜饮,待宫人退下后,她让那暗卫在椅上坐下,将城中事细细说来。
原来隽羽在她起驾离开长安的那天中午,就收到了驻边营地飞隼传回来的消息,将越境前往楚地联络那边造反军的任务前情禀明,确系京中人秘密下达的命令。
隽羽收到信后,按照与伏兆事先议定好的方式设了局,在今日午后确认了给边军下达命令的京中人身份,遂遣这名暗卫在天黑前出了城,快马赶来温泉宫报信,向伏兆请旨拿人。
温泉宫距离长安其实并不远,先前王驾之所以走了一日有余,主要是因为仪仗队和宫人队伍多是步行,因此在途中停驻一宵,而今那暗卫从城中策马疾驰而来,不过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伏兆静静听那暗卫说完,又看了隽羽给她带来的密信,低头思忖片刻,问了几句城中的情况,随后让那暗卫在这边西配殿暖阁里休息一晚,待明日再回长安送信。
等那暗卫离开后,她仍坐在外殿大椅上思量许久,半晌才起身走到东侧大案后面,提笔给隽羽回了一封手令,许她调动留在太极宫的禁军队伍,将此事相关人等全部扣在皇城幽阙台,封锁官邸,待王驾回銮后再行论处。
写完这份手令后,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将信笺装进密封时,她的眼睛不经意扫过了大案上放着的一把墨玉手柄金鞘弯刀。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当年她离开益州去铁女寺祈福守灵前,曾被允许带走一部分广元公主的遗物,这把弯刀正是其中之一。
而当年将这把弯刀与其余遗物一起郑重交给她,并在随后的漫长岁月里教她使刀,为她暗中凝聚蜀中势力的那个人,此刻正被她列在手令扣押名单之首——九霄阁右阁令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