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那几个人来到她们面前五十步远停了下来,只见妊婋抬腿一跃下马,独自一人往这边走来。
那圈阵外围的人见她走来,先开口让她缴械,妊婋无所顾忌地抬起了双手。
有两个人走上前在她身上摸了摸,确实没有兵器,又回头看向伏兆,见伏兆抬了抬下巴,才侧过身让妊婋走进她们的圈阵。
伏兆见妊婋独自前来,觑起眼睛细看了看,见她穿着寻常的布衣长靴,头上是一顶羊毛毡小帽,右手上还戴了一只皮革手套,打扮得好似个误闯军区的牧民。
妊婋悠悠走到了圈阵正中间,在距离伏兆五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伏兆身侧的左帅赶忙上前一步,要护在她身前,却被伏兆抬手拦住,这时圈阵内的众人已经将弓拉满,所有箭头全部对着妊婋。
伏兆让左帅退到一边,径自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离妊婋仅三步远的地方,看着她说道:“妊婋,你最好有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
妊婋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嘛,说来话长,恐怕得请你跟我回洛京,听我慢慢解释了。”
伏兆听了这话当即警觉起来,这时四周忽然传来一阵响炮声,有几枚铁珠落在了圈阵四周拉弓的众人身后,紧接着数道雷霆落下,将那一圈人劈晕在地。
伏兆转头瞧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后退,又见妊婋一个大跨步走上前来,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拍了一下她的臂膀,她登时感到一阵麻痹感传遍全身,很快眼前一黑。
第243章 荆榛狐兔
落日余晖轻抚过平原上的细草野花。
这次出征一直跟在伏兆身边的左帅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黄。
旁边有人轻轻扶了她一把,搀着她坐了起来,她拿手拍拍头清醒过来后,赶忙四处瞧看,问:“殿下呢?”
搀起她的人,是原本留在西边营地的一个侦察兵,听她这样问,那侦察兵声音低沉:“殿下……殿下被幽燕军请走了。”
说完左帅见她递了一封信在面前,于是伸手接过来,借着夕阳细细看了三遍,里面话也不多,简短而狠利,大致意思是她们请伏兆到洛京做客,不日便奉送回长安,希望她们不要担心,也不要试图劫人。
那左帅看完这信,恨恨地朝地上捶了一拳,又看向四周,先前被那阵雷霆放倒的人,也都陆续开始醒转,她又转头问那侦察兵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侦察兵说,她们午后从西边营地离去,过了整整一个时辰都还没有返回,那边的右帅就派了几个侦察兵往这边探看情况,她们这支小队赶到这里时,只见左帅和众人围着圈倒在地上,不见伏兆的身影,更没有幽燕军的踪迹,左帅身边只放着这封信。
听她提到幽燕军,那左帅又往东边看了一眼,午后她们来时还能瞧见幽燕军营地的旗帜,此刻却只剩了一片青草,看样子是在她们昏迷时带着伏兆撤走了。
“一帮子无赖匪徒!”那左帅以手撑地站起来骂了一句,又冷静下来想了片刻,她决定先带大家回营地,一面收整队伍再轮番往东边查看幽燕军的踪迹,一面派人速回长安报信。
这时周边众人也都缓缓站了起来,略带惆怅地往东边看了一眼,又神色复杂地面面相觑片刻,才满脸沉重地转身往西边营地返回。
暮色在她们返回的路上悄然降临,很快笼罩四野。
夜晚的漫长黑暗渐渐退去,一道晨曦撕开了混沌。
伏兆在阳光中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行军床上,目之所及处是帐顶,她坐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没有被绑缚。
“哟,醒了?你还挺能睡的。”有人从侧边掀开了帐子,她转头看去,是妊婋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面是几样在她看来颇为粗陋的吃食。
伏兆又皱起眉头,前两天她从鬾山往这里赶,路上都没怎么好生休息,她也能感觉到自己是睡了很久才醒过来,很快她又回想起了“睡下”之前的事。
“吃点东西吧。”妊婋把托盘往床边的方桌上一放,语气轻松得仿佛昨日什么事都没发生。
伏兆站起身,瞥了一眼托盘里的吃食:“谁吃你这些东西,我也不想回洛京。”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妊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的人早就撤走了,不跟我们回洛京,难道出去到荒野上流浪不成?”
伏兆甩开她的手,转过身来厉声质问道:“你背信弃义使这些鬼蜮伎俩,就是为了把我绑回洛京?”
妊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视她问道:“听这边的铁女寺军将领说,你下了军令,让她们越境之后先不劝降,而是杀完前锋主力才放话说‘缴械不杀’?你的东征大计,就拿这些人命铺路?”
伏兆听她这样问,也定睛看了她片刻,知道幽燕军违背她们事先的约定,提前杀到阵前,就是为了打断此战,而她这番话明显不认同自己东征复仇的举动,也不认为昭国将士该杀,伏兆又想起了鬾山里那位越陵王,不禁轻“嗤”一声:“她们都是季无殃的鹰犬爪牙,有什么杀不得的?倒是你,敌我不分地护着昭国军队,这是为了江南那点布匹粮食,改向杀亲仇敌投诚了?”
妊婋看她前半句话说得满不在乎,后半句话又一脸嘲讽,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捏紧拳头朝她脸颊挥了过去。
伏兆也不躲避,迎着她的拳头跟她对打起来。
两个人在不算宽敞的行军帐里你来我往地挥拳,撞到四周立柱时,整个大帐都跟着歪了几分,帐顶也险些因此垮塌。
“诶诶诶!”外面传来一阵喝止声,厉媗和杜婼很快冲了进来,见里面两个人打起来了,厉媗还以为妊婋这是劝饭劝急眼了,赶忙一把抱住她的腰,“她不吃咱也别硬劝,回头等她饿了肯定就吃了!”
杜婼也从另一边扯住了伏兆,帐子外面众人隔着帐布扶住了四周摇摇欲坠的立柱,没让这帐子把她们几人都扣在里面。
“谁管她吃不吃饭!”
“谁要吃你们的饭!”
妊婋和伏兆同时吼了一句,帐子里的四个人两两对峙着,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收场,这时又有个人从帐子外面走了进来。
妊婋转头看去,是这次跟她们一起来云梦泽踏勘地形的玄微,正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右手上的手套。
伏兆看见眼前这个陌生人的手套,跟昨天妊婋手上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她刚感到有些不妙,忽然发现方才还在死死拉着她的杜婼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那陌生人二话不说直冲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又是那阵熟悉的麻痹感,令她再度眼前一黑,但这次她昏过去前听到了一句话。
“我就说还是得给她绑起来吧?”
这次她昏过去的时间没有上一次长,再次醒来时大概是傍晚。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垫了几层草席,她的两只手都在身后,被绑在帐中立柱上。
她醒了醒神,用手肘撑着地,盘腿坐了起来。
因她起身,带动那立柱微微晃动,整个帐子也随之轻摇了几下,外面的人发现她醒了,很快有人走了进来。
又是端着托盘,不过这次来的不是妊婋,而是杜婼,托盘里也换了新菜,她搭眼一瞧,里面有两份吃食。
杜婼走到她面前,扯过旁边的小方桌,把托盘往上一放,介绍说那几只陶碗里装的是酱焖鱼和杂烧野兔肉,还有菜汤和麦饭,说完杜婼也就地一坐,在伏兆对面端出了自己的那份,一边吃一边说:“她们不叫俺给你松绑,你想吃啥你就说,俺喂你吃。”
伏兆别过脸:“没有我想吃的。”
杜婼也不在意,耸耸肩自顾自吃了起来,等她吃完见伏兆还是扭着头,她歪头看她:“真不吃啊?好歹别糟蹋粮食。”说完她拿起对面的竹箸夹了一块兔肉,送到伏兆面前,“这肉多香,你闻闻。”
这两天一夜折腾到现在,她肚子早就空了,但看着送到嘴边的肉,伏兆还是朝另一边转开了头:“拿走。”
杜婼摇摇头,也不坚持:“行吧,那俺明早再来。”
杜婼收拾完自己的碗箸,端着餐盘又走了。
她离开后,再没人进到这间帐子里来,等帐中的昏黄夕阳消散,帐中陷入一片黑暗。
伏兆就这么背着手,在帐中盘腿坐了一夜,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在寺中学着打坐入定的时候。
第二日清早的阳光洒进帐子里时,杜婼果然又来了,还是端着一盘吃食,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妊婋。
杜婼还和昨晚一样,把新端来的餐盘放到伏兆面前的桌上,劝了她一回,见她仍是不吃,遂起身朝妊婋摇了摇头。
妊婋也走到那桌前蹲了下来,看着伏兆说道:“我们今天就要收帐开拔了,你一点东西也不吃,接下来的路,怎么有体力跟我们走?”
伏兆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失望:“妊婋,从前是我看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