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坐在一旁不时捏一捏他的小手,蓬松肉乎一口能吞下,五根短胖的手指伸直了手背上露出一溜圆滚滚的小窝窝,好玩极了。
眼看青果哧溜一声跑出房间,他也急得在娘亲腿上坐不住,摇晃着身子溜下地,迈着两条小短腿颤颤巍巍追上去。
青叶叹息:她弟就不能安生地呆一会吗?只要眼睛是睁开的,屁股上就跟长了刺似得,没一刻是静止状态。拉磨的驴应该换成他才对,还省了粮食,反正不用白不用。
“小姑,我可听说了,你前段时间跟你婆婆和大姑姐干了一战,把你们家姑奶奶打得鼻青脸肿下不了床。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好奇死了。”
看儿子颠颠跑出房间,李娥收回目光,今天家里人多儿子不怕走丢,她抓了杏娘的手追问。
杏娘强压住嘴角的弧度,假模假样斥责:“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我要能把人打成那样,他们老王家能放过我?早讹上门来了,反正又不是没干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事。”
李娥不依,觉得她没说实话,“那你也是打了的啊,你跟我说说吧,到底打成什么样了?怎么打的?你俩是单打独斗还是她们母女俩打你一个,结果还打不过?你就说说嘛,这里又没有外人,不会传出去的。”
杏娘依旧否认:“没有的事,谁那么无聊在外面胡言乱语?是发生了一点争执,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没成想传到外面全走了样,这不是污蔑我们家名声吗?要是让我抓到谁在外头编排我,哼!我当场让她领教鼻青脸肿是何种滋味。”
她又不傻,哥哥是亲生的,嫂子可不是,更有隔了一层的侄媳妇,她也是这个家里的姑奶奶。
说不得就有嫂子看她不顺眼,添油加醋的把她的话传扬出去,这不是给人送现成的把柄?
虽说她的名声好不好的没那么重要了,可她大嫂的那句话说得对,她还有儿女,儿女以后要结亲。一个好名声还是有维护的必要的,又不是甚难事,只要管住自个的嘴巴就行,她是好吃,不好说是非,尤其是自个的是非。
不远处的杨氏露出了一个隐秘的欣慰笑容,这个女儿总算摆脱了棒槌状态,长了一瓣心窍,不再任人忽悠了。
那边李娥还在歪缠她小姑说出实情,这边余有摇晃着冲进来,“娘,水,水。”
青叶忙不迭跳下椅子,快步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拿手感受一下杯子的温度,犹不放心抿了一小口。
水温不冷不烫正好解渴,青叶端过来小心翼翼喂表外甥喝下,完事掏出自个的小帕子擦干他的嘴巴。
这一连串动作看得李娥一愣一愣,“我的天,这都是跟谁学的?我们青叶可真是个细致孩子,我这当娘的都没她细心。”
老大媳妇姜氏拿帕子掩唇一笑,“还能跟谁学的,我们家姑奶奶虽说是个孩子脾性,做了娘却没出过差池。但凡是跟孩子相关的事,想得再周全不过。”
“青叶,去表姐家玩几天吧,我们表姐妹亲香亲香,表姐家好吃好玩的可多了,包你去了就不想回家。”
李娥牵了表妹的手连连夸赞,听得青叶羞红了脸,却仍是大大方方抬头挺胸,露齿一笑,更引来她的喜爱,邀请她去自个家玩。
“那不行!”杨氏忙出声阻拦,招手让外孙女过去,圈在怀里霸道宣示。
“我还没稀罕够呢,哪能轮到你?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我的小乖乖是不是想外祖母的紧,你那狠心的娘自个不想爹娘,也不让我的小青叶过来看外祖父母。这回可得住他个十天半个月的,不玩过瘾不许回去。”
杏娘哭笑不得,青叶把头埋在外祖母怀里撒娇,只有李娥又大叫着偏心,说祖母有了小的就不要大的,心偏到咯吱窝了。也跑过去挤到杨氏怀里撒娇卖痴,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至晚间吃了饭众人散去,杏娘母子四个照例留下来过夜。
夜深人静之时,母女俩一个被窝窃窃私语,杏娘趴在老娘耳朵道出前因后情,乐得杨氏拍着床铺咧嘴大笑,“该!那对母女就该这么治,哈哈!老娘也能等到今天,还算你长了脑子,要是还跟之前那样笨头猪脑的,你娘死了也不能闭上眼睛。”
杏娘得意地扬起下巴,笑得一脸肆意,谁怕谁呀!她李杏娘可不是吃素长大的,且等她摸着了窍门,她再跟她们斗上一斗。
第41章
青叶在外祖母家过得乐不思蜀,全然想不到回家,杏娘却是过了三天就打包袱皮。在娘家是过得舒坦,可再舒坦也不能一直住下去。
若再多住上两晚,就该有年纪一大把的村老乡妇找上门说教,训斥她妇道人家不知礼数,赖在娘家有失体面,坏了白水湾的规矩。
这些人可真是闲的慌,村里的懒汉饿得吃不上饭,也不见他们去救济一把,倒有闲心来管她住不住娘家。可又犯不着为了争一口气跟这些人对上,推不得碰不得,只有挨骂的份,还不如早早归家。
等下次找着机会再住他个两三天,这世上可没有不准回娘家的规矩,看她怎么治他们。
依依不舍送走活泼可爱的外孙子、外孙女,李老爷子发出和孙子一样的感慨:早知道就把女儿留在家里招赘了,只要女儿点头,什么俊俏的男人找不到?跟谁姓倒是无所谓,只要孩子们住在跟前,随他姓也不是不行。
还是年轻不知事啊,要搁到现在,就是从土匪窝里抢一个男人回来又有何难?
现在说什么都悔之晚矣,李老爷子长叹一口气,伤感地掏出袖子里的钱袋放在女儿手上,转身往岸上走,背影透着一股萧瑟。
杏娘疑惑地看着袋里的一两银子,“爹?”
李老爷子摆手,头也不回,他老人家伤心太过,要回家狠狠睡一觉,睡他个昏天黑地。
两手交叉背在身后,溜溜达达往家走,是灶房门口凉爽还是堂屋走道风大?且等他到家各试一遍,那股伤感莫名其妙消失地无影无踪。
杏娘捏紧手中的钱袋,鼻子一酸,想哭又想笑,抹一把眼睛,搂了儿女坐在船舷。
天气越发炎热,丛三老爷搬出杂物房架在梁上的凉床。
本地家家户户有一张纯竹子做的凉床,四条床脚和四条边用粗壮的竹子组成,打磨光滑的竹片做床面,清爽透气。使用年限过长的凉床被汗渍反复浸润,黄色的竹片表面泛红,细腻滑溜,与皮肤接触犹如沁凉的丝绸,消解炎炎夏日的暑热。
丛孝家与丛五老爷家隔着一条宽巷子,有一间厢房大小。每到傍晚吃过晚饭,丛三老爷提两桶井水把巷子周围浇个遍,搬了凉床放到巷子口,用湿布巾擦干净床面。
两个小子由娘亲洗完澡,赤身裸体穿着亵裤跑到凉床上躺着,丛三老爷摇着蒲扇给孙子们扇风。
等家里的女人们清洗完端了凳子出来时,太阳已落到树梢上,远处的树身近处的人脸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影里。
三三两两的妇人围拢在一起说家常,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鸡跑到别人家下蛋找不回来,谁家的小子抓了好大一条鱼。话题涵盖五花八门,比李老爷子的业务范围还广泛,你说你的,我聊我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不会特意针对谁家,也有自揭伤疤的,把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的,加上自个的想象、猜测,添油加醋,删繁就简,融会贯通成自己的创作。
绘声绘色的故事引人入胜,听众自然多,附和者此起彼伏。寡淡无趣的情节只有身旁之人碍于面子点头“嗯嗯”回应,其实耳朵拉得老长捕捉另起话头之人的只言片语。
说到兴起时,妇人们爆发一阵阵哄笑,引得聚在一旁的男人纷纷侧目,还有看不惯的斥骂两声。
哪怕平日里再不敢忤逆自家汉子的农妇这时也充满了无限勇气,“呸”一声吐一口唾沫反骂回去,人群顿时一阵哄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人来疯的孩童哪会呆得住,早疯跑到不知哪去了,等到天黑到看不清人影方在大人的喊声里往回跑。
房间里热得像火炉,吓退想往回走的人。
杏娘把凉床四角绑上竹竿,罩上薄纱蚊帐,丛三老爷带着两个小孙子睡在巷子口,旁边的凉床上睡着丛五老爷家的两个半大小子。
堂屋通向院子的走道放两张条凳,卸了灶房的门板架在上面,陈氏跟青叶一人一边也能吹到穿堂风。
杏娘是打死都不会睡在外面,房里热得喘不过气也只拿着蒲扇猛摇。等到夜深人静降下露水,气温也随之凉爽几分,困乏的人顿感些许清凉,扇子挥舞的幅度减小,渐渐静止不动。
新一轮的拔草、施肥拉开序幕,尤其是菜园的草长得比黄瓜叶子还密,一脚踩下去看不见脚背。
杏娘跟丛三老爷又开始起早贪黑地泡在田里,趁着早晚清凉忙碌一通,晌午是不去的,还没到那时候。
等到田里收拾地焕然一新,别的烦恼又出现了——已经十来天没下过雨。
水田干涸露出褐色的泥巴,稻谷根部还是湿润的,只不过剩了浅浅一层水膜附在表面。泥地上清晰的印着跳蛙路过的痕迹,水蝇长长的触角来不及逃跑,落了一根在泥里。浮萍的叶子失去了水的托举,已然黏在稻谷底部。